第6章 诡梦

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看看墙上的老式挂钟，黑色的指针指到了11点，在我们这样十八线的小县城，晚上9点外头就几乎无人走动，怎么会有人这么晚来我家？

可是不容我犹疑，敲门声一下一下仿佛催命音，我全身僵硬，手脚好像不听使唤似地，竟然机械地朝着门口走过去，随后按开了卷帘门的开关。

随着卷帘门嗡嗡嗡地上升，外头冰凉的水汽从越来越大的缝隙里翻涌进来，屋里温度骤降。

门底渐渐露出一双纯黑的雨靴，渐次是一双精瘦的包裹着牛仔裤的腿，等到最终的脸露出来，我不禁狠狠后退了一步。

那脸上竟然没有五官，嘴的位置上只有一条刀割开一般的细缝，一咧便能一直扯到两耳之下，露出里面密集森白的尖牙，和鲜红似血的喉舌。

“我的东西该还了。”

它说。

我嗷地嚎了一嗓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竟是一个噩梦？

我摸了摸脑门，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连身上的睡衣都浸透了。

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提醒我已经过了一夜，现在天已经亮了，我只觉得心口砰砰乱跳，猛灌了几口水才平复下来。

对！玻璃罐子！

如果昨晚下楼的事只是一场梦，那是不是说明其实那几根红线也没那么可怕？

我爬起来飞奔下楼，满怀欣喜地直奔收银台。

可入目却是一团鲜红。

被红布严密包裹着的玻璃罐子好端端地放在柜台上，就像是一个虔诚的礼物。

上头捆绑的绳结都还留着我的手法习惯，别无二家。

惊得我又起了一身白毛汗。

“难道不是梦？”我嘴里嘟囔着，手上已经开始麻利儿地解开红布，打算一探究竟。

既然系着红布，那证明昨晚这“缚”确实闹腾来着，可看到那张脸之后的情形我毫无记忆，难道那人才是虚构的？

随着红布拆开，我瞳孔抑制不住地猛烈一缩。

玻璃罐子里竟空空如也。

红绳不翼而飞了！

我脑瓜子嗡地一下，无数纷乱的念头在脑子里横冲直撞，可却一个都抓不住。

难道那怪模怪样的人也是真的？不是梦？可它是怎么做到不动红布取走红线的？如果我确实给它开了门，那我又是怎么安然无恙地躺回床上的？

这一切像是一个怪圈，每一个环节都毫不合理，然而却又将结果诡异地呈现在我面前。

我正盯着玻璃罐子发愣，我家店门外忽地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刹车声。

似乎有一辆车停在了店门口。

随即开关车门的声音，鞋子踩在积水上的声音和脚步站定的声音依次传来。

“咣咣咣！”有人拍门。

“张一元！张一元在家嘛？”

我吓得猛地打了个激灵，差点摔了手上的玻璃罐子，定了定神，才听出这声音有点耳熟。

“谁啊？”我下意识地问。

“啧，你小子，都几点了还不开门儿，是我啊，你尊敬的李茂特洛夫斯基，快点儿开门，有大买卖！”

我一听这话，这才松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过去开门。

李茂特洛夫斯基同志，本名李茂，是我发小，因学习成绩不够优秀，高中毕业之后就子承父业做起了倒爷，平时倒腾点文玩古物，高仿摆件啥的卖，因为油嘴滑舌会来事儿，生意倒是不赖。

果然一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李茂那张黑胖的大脸蛋子，我顺手给了他一拳，装作睡眼惺忪的模样笑骂道：“什么风儿把你吹来了？”

“你小子是不是躲在家里捣管子呢，一脸肾虚样儿。”李茂随口损我，笑嘻嘻地进了屋，一屁股坐在老桌子旁边，“这不嘛，昨天收了个好东西，想着找奶奶掌掌眼，顺便摆你家帮我卖卖，结果早上给奶奶打电话，她说她出远门了，我一听你小子自己在家啊，那我肯定得来堵被窝子，哈哈哈。”

我这才注意到他背着一个硕大的背包，看起来沉甸甸地，这会儿他一面说话一面把包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老木桌上，动作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小心翼翼。

我瞧着这一堆用旧报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纳罕地问：“这是啥？神像？”

李茂啧一声，不满道：“亏你家还是做这生意的，神像的话我能不裹层红布么？”

“那啥玩意你能拿我家来卖？”我一摊手，坐到他对面，顺手抄起暖水壶给我俩一人倒了一杯水，“我家可只卖神像。”

李茂神秘地道：“放心，保证是好东西。”

说着话，他手上不停，飞快地把旧报纸一层一层拆开，露出这东西的庐山真面目。

我不禁挑了挑眉。

这竟然是一座玉山，是以一整块白玉雕刻成山峦亭台的摆件，看上去雕工极为精细，玉山之上苍松翠柏纤毫毕现，亭台楼阁也是精巧绝伦，宛如一座真的山峦缩小了摆在眼前似地。

最妙的是山中亭台之内雕着一尊惟妙惟肖的弥勒佛，眉眼清晰可辨，栩栩如生。

李茂瞧出我眼中的惊艳，不免十分得意，摊开肚皮靠在椅子上笑嘻嘻地道：“咋样，为了搞到这东西，哥们儿可没少下功夫，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到手了！”

我围着这座玉山仔细观摩了几圈，忍不住啧啧称奇：“这种宝贝你都能搞到，费了不少功夫吧？这玩意拿出去卖怎么也得卖个十几万，你摆我这不是屈才了么？”

李茂白了我一眼，“十几万？我可是打算卖它个几十万！这东西是我从一个农村老太太手上收来的，来路干净得很，那老太太就认定是死去的老头生前搞的破石头，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所以便宜出给我，我才花了八千，就捡了个大漏，哥们儿牛逼不牛逼！”

“八千？”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现在哪有这种好事儿，别说八千收个玉山，就是千把块收个铜钱，现在的老太太们都还觉得自己吃了亏了呢，啥老太太啊，敢卖你八千？”

李茂不满道：“咋滴，哥在这行混迹多年，难道还能走眼不成？你看这玉的种水，你看这光泽，你看这纹理，刀工的痕迹，哪会有假，塑料可做不出这种手感。”

我迟疑着点点头，确实，这东西触手生温，色质细腻水润，的确不像是塑料，可是以我的经验来说，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似乎是跟别的料子比起来，有些过于细腻了似地。

想到这我转头去我家库房里也搬出一座小玉山来，是奶奶之前淘弄来的新疆老料，把它摆在这座玉山旁边做比对。

“你看这里，好像什么东西。”我看了半天，指着弥勒佛道。

李茂拧眉，凑近了问：“什么东西？”

我有些不确定，但同时心里也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斟酌着语气慢慢道：

“好像……是一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