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珠玉

欧阳懿如此做派，站在不远处的谢临都看着心惊肉跳，他没想到，海毓竟然如此能忍，面对欧阳懿高高在上的使唤，他竟然能够面不改色地走到欧阳懿身边行礼问好，若是换到谢临头上来，他觉得自己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

见着此情此景，谢临再看海毓，他脸上依旧挂着平和的笑容，但这笑意其实根本未达眼底。

海毓明明被众人簇拥着，脸上也满是乐盈盈的笑意，可仔细看下来，他却好似将自己包裹在了客气与疏离之中，这与谢临平时接触到的海毓有着细微的差别，在谢临面前，海毓的一双眼干净诚挚，在外人面前，海毓从容之余更多了几分难言的清冷。

直到这一刻，谢临才真正感受到自己与海毓的差别。

这是清流人家举全家之力培养出来的世家公子，尽管海毓无心朝堂，可只要他站在名利场中，他就能游刃有余地与众人攀交。

而谢临站在人群之中，只会显现出年轻的急促。

明明他比海毓还要大一岁，可就是比不上海毓从容得体。

寒暄过后众人落座，欧阳懿特地让人将海毓的座位放在了左手边，一众人围绕着海毓款款而谈，有人惊奇于海毓的姓氏，感慨新科解元郎竟然与当朝礼部尚书同为一姓，当真是海氏出人才，谢临越听越不对劲，怎么场上这么多人，听到海毓真名后，竟无一人认出他的身份么？

趁着大家伙互相敬酒攀交的功夫，谢临将海毓拉到了大厅外头。

听着谢临的困惑，海毓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呢？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我也不知道你瞒着自己的身份究竟想做什么，可都这个时候了，你难不成还想要瞒天过海不成？”

“芝玉你啊，就别杞人忧天了。”海毓拍了拍谢临的肩膀，“里头那些人平日里尚且需要巴结欧阳懿，他们只怕连我爹是何人都不清楚，知道一个海家都能拿出来显摆大半天了，海毓是谁？若不是我顶着新科解元的名头，只怕他们压根不会用正眼看我。”

海家小公子名声响彻望都，是因为他‘海琢玉’的名号，都说海家小公子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可究竟怎么个世无其二法，谁又能知道？不过都是口耳相传。

海毓的名声传遍望都，可真当海毓站在他们面前，又有几个人能够认出他来？

谢临与海毓走进正厅的时候，正好听见有人聊起海家公子。

“要我说啊，今日那位解元郎虽然看着风姿卓越，可还是比不上咱们望都的海琢玉！”

“兄何出此言？”

“想当年积文巷中我可是亲眼见过海琢玉的，海公子穿着一身白衣，手持折扇，与积文巷中的书生清谈，那叫一个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海琢玉是谪仙客，是天上月，其实尔等凡夫俗子能够攀比的！”

“那海琢玉当真如此风流？我瞧着当今解元郎已是龙章凤姿，很有昔年申公之风骨了！”

“非也非也，我家先祖曾经见过申公，家中至今还流传着申公的画像，申公是仙人转世，当年我家先祖在乡间偶遇申公，申公骑着一只白鹿，施施然从林间穿过，鸾姿凤态眇映云松，当真是仙风道骨无人能及啊！”

厅中众人讨论得愈发激烈，谢临听得目瞪口呆，他回味着方才乡绅口中关于海毓的形容，再定睛看向站在身旁的海毓，一时间有些恍惚，难不成是他眼瞎了？错将珠玉在做鱼目。

“怎的望都无人知晓你唤海毓吗？”

“海毓二字，不及海琢玉分毫。”

世人都爱听一些虚无缥缈的谣言，越离奇越好，海毓年少偶然在崇德帝面前背过一首诗，传着传着就成了文曲星下凡，他不过是年少时爱在书房中看书写字，谣言就成了他三岁能识字五岁能背诗，十岁出口成章，也没人想想，就算是再怎么天资聪颖的孩童，三岁尚且牙牙学语的年纪，如何就能识字背诗了？

谢临笑着摇了摇头。

“你笑什么？”

谢临轻哼道：“我笑买椟还珠是何意思，今时今日我终于明了。”

贵重的究竟是华丽的妆奁，还是妆奁里包裹着砂砾的珍珠，谢临想，世人多半是分不清的。

“海解元来了，正好，今日诸位学子都在，不妨各位作诗一首，提前恭贺诸位来日春闱场上金榜题名！”欧阳懿起身，命人在厅中摆好笔墨纸砚。

海棠宴上不止来了海毓一人，欧阳懿一次性宴请了数十名从各地来往望都的书生，皆是在这场乡试中成绩斐然之人，欧阳懿有心选出拥有真才实学的人，他好进行资助。

望都历年来都有这个传统，比起榜下捉婿，望都乡绅更喜欢提前挑选好中意的书生，资助他们入国子监学习，假以时日他们资助的书生金榜题名，自然会投桃报李记住他们的恩情。

而今日海棠宴上，众人争相抢夺之人，便是海毓。

作诗一首，既是考验海毓的才学，也是给其他书生展现能力的机会。

除了海毓之外，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欧阳老爷可是望都有名的乡绅，听说他在城郊有十几个庄子，若是能得了欧阳老爷的资助，我这些月在望都的开销都能省下来了！”

“省了银子是小事，要紧的是若能得了欧阳老爷的欣赏，日后在望都咱们岂不是能多一位贵人提携。”

书生们窃窃私语，争先恐后上前，想要一展才华。

几人过去，坐在上位的欧阳懿接过那些人写的文章，摇了摇头，与身边人小声说道：“今年这批学子，做的文章华丽之余，少了些许意气风骨啊！”

欧阳懿的肚子里头其实也没什么墨水，但他牵头办了这海棠宴，总要拿出些派头来，他啧了一声，有些不满意，“到底比不上申公万分之一。”

坐在欧阳懿边上的一个乡绅殷勤道：“咱们不还有一位新科解元么，老爷不放等等海解元的文章，海解元才华横溢，做出来的诗必定能惊艳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