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宿山神庙

俞远行得了柳清相救，回过神来仍是一脸懵懂神情。看得柳清一脸无奈，这位心可是真大，没一身功夫伴身，也不知遮掩一下，一身财物就这样外露，怪不得招了劫匪。

柳清问过俞远行，原来是和自己一样外出游历，并没有什么要去的目标地，索性提议两人同行作伴。有一位厉害的朋友同行，俞远行自然是求之不得，欣然答应，之后两人便结伴同行，直到两个月后俞远行家中有事先行归家。

两人一同去了那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江南，一同领略过大漠孤烟直的浩淼，一同卧塌屋顶头顶无垠星空品尝好酒，自是引为知交好友。将近两年未见，没想到竟又在这里再次重逢。

俞远行坐在柳清身旁，神色间不免带了几分心惊。这次重逢和之前初遇柳清那次，他的状态差了太多，不复初见那次时的少年风发意气，整人人身上笼罩着一层颓丧的气息。

“柳兄弟这是怎么了？竟要这般借酒消愁。”他心中存着讶异，便也问出了口。将柳清手中的酒坛拿到一边，俞远行正色问道。

柳清瞅瞅被拿到一边放着的酒坛，索性将面前的酒杯也推到一边去，以手支额，似有千言万语要倾吐而出。先前只能借酒发泄，现在面前有了知交好友倾诉，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俞远行也不急，默然坐在他身边，眼带关切轻柔地落在柳清身上。俞远行得了他这无言的安抚，过了一会儿总算收拾好情绪。

“实不相瞒，我前两日收到消息，家父去世。而我，竟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柳清说着，语气终于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起来。

他在外游历几年，最初的原因其实也不过是赌一时之气。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他自己潇洒地在外，有朝一日竟会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哪怕当初他不赌那一时之气，或者早点回家，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遗憾与悔恨。几种心情交织在一起，柳清原本渐渐平静下来的情绪又无法控制地汹涌起来。

之前两人结伴同行的时候，柳清跟俞远行讲过他和父亲的关系，一个严厉不讲情面，一个年少气盛不服管教，所以在一次争吵过后，柳清便赌气离家游历。此时看柳清这个样子，俞远行大概能够明白他的感受。

俞远行本来想讲些安慰的话语来安抚柳清的情绪，但话到嘴边却觉得都那么无力，便没再出声，只是伸手落在柳清肩头拍了两下。

柳清的情绪再次渐渐平静。俞远行让老板又拿了副餐具，再上了两个下酒菜。他拿过柳清已经喝了一半的酒，率先往自己面前的杯子倒上了酒，再给柳清已经空了的酒杯倒了酒，安慰的话不多说，舍命陪君子便是。

俞远行陪着柳清一起喝，不时夹几筷下酒菜到他碗里。在俞远行的陪伴下，柳清终于喝得缓和了些，和俞远行细细道来。

柳清的父亲是中原四大山庄中鼎剑山庄庄主柳君。柳清家中还有一个哥哥，叫柳清逸。自小柳君对他们两兄弟就特别严格。尤其是柳清，自小在赋极高，但却偏偏任性爱玩不服管教，让柳君极为头疼。

柳君以一套飞柳剑法名动江湖，自是要将这套剑法传给两个儿子。大儿子柳清逸性子稳重，虽然天赋不及小儿子，但在勤苦练习之下，倒也颇有所成。

反观小儿子柳清珏，虽有极佳天赋，但天生骨子里不知是否长了根反骨，忤逆心理极重，让练剑偏偏不好好练，以至于剑法迟迟没有长进。柳君是又气又可惜，恨铁不成钢，对着柳清珏三天一小训，五天一大训，已成了家常便饭。

终于两年前，柳清珏一时赌气之下，留书一封只身一人潇洒地离了家。你个老头子天天说我不长进，那我便好好地外出闯荡一番给你瞧瞧！

说到这，柳清有些不好意思看向俞远行，他离家游历并未使用真名柳清珏，而是用了化名柳清。他想证明，即使不借助鼎剑山庄的声名，他一人闯荡江湖也能过得好好的。

俞远行看来是真有些吃惊，不过并未介怀：“好兄弟间哪还在乎这些。”

在柳清珏看不到的角度，俞远行的眉头不为察觉地皱了起来，眼睛里也透露出复杂难明的意味。这样的神色变化只在一瞬间，俞远行很快一切如常，举杯和柳清珏喝起酒来。

饭后两人一同赶路。之前是柳清珏向俞远行提议两人同行，这次正好反过来，是俞远行向柳清珏提议同行。

柳清珏是要赶回家中去，而俞远行则称自己恰好无事，想要与柳清珏一同前往鼎剑山庄。一是也算是给柳清珏作个伴，让他缓解缓解情绪；二是柳君柳老庄主是武林中颇有声望之士，多年来一直行侠仗义，即使是俞远行这种只能算半个江湖中人的也知道他，想前去瞻仰吊唁。这次柳君去世，确实众多武林人士都会前往鼎剑山庄吊唁。

他们出了小茶馆的时候，正是午后时分，但天色却阴沉得很，有山雨欲来之势。两人两骑快马，看这样子只想尽快在雨下起来之前，尽快找个地方落个脚。柳清珏这次回去路赶得急，走的是荒僻的近道，也因此他们这一路行来，只见荒凉，竟没看到一处可落脚之地，好在大雨一时半会儿也并未下起来。

两人策马不知疾驰了多久，天色眼见越来越阴沉，抬头望去，只见天空黑得仿佛能滴下墨来，两人只得不停鞭策身下的马再加快速度。

终于大雨劈头盖脸地下了起来，两人冒着大雨狼狈地继续不知狂奔了多久，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除了有大雨的缘故，也因为这时已经入夜了。终于在路边看到了一座残破的山神庙，有个容身之处总比继续冒雨狂奔要好。

柳清珏倒是无所谓，只是他对俞远行一直怀着一种愧疚之心，要不是因为要陪着自己一起回去，俞远行说不定早就舒舒服服地找家客栈歇着了，哪像现在，淋得像只落汤鸡一样，一身白衣尽染泥尘。

两人进了山神庙里，庙中的神像已不知多久没被供奉保养，缺胳膊少腿的，身躯上也是道道裂缝。大概以前也有人在这里歇过，角落处有干燥的稻草。两人在稻草上坐下，柳清珏赶紧先用内力将俞远行一身湿气驱除，才驱除自己的。俞远行武功低微，身体素质不好，冒了那么久的雨，千万别染了风寒才好。

总算又恢复了一身干爽，俞远行惬意地甩甩已干透的衣袖，羡慕地看着柳清珏：“两年不见，柳兄弟功夫又精进了不少。哪像我，一直就是这么个三脚猫功夫。”

俞远行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左脸写着羡慕，右脸写着向往，柳清珏看得有些好笑：“行走江湖，当然得有功夫伴身。倒是你这样的真是少见，没功夫还敢大摇大摆浪荡江湖。还有啊，你又不懂功夫，怎么能看出我精进不少了？”

看着俞远行那眼巴巴的样子，柳清珏有心想逗逗他。

果然俞远行有些尴尬起来，他干咳两声，不放弃地辩解：“我看你样子就知道了，再说我也希望你能越来越厉害，毕竟曾经你那么保护过我嘛。”

看着俞远行眉头都皱起来，瞪大眼睛、嘴上努力强辞夺理的样子，柳清珏觉得很好笑，但仍给面子地没有拆穿。他往庙外看了一眼，雨势没有减小丝毫，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要停的样子，看这情景今晚得在这破庙中凑合过一晚。

山神庙外，雨依旧下着，雨势未减。一眼望去，和着夜色，外面一片茫茫的黑暗，无法看清那雨帘背后究竟有些什么。天地间一片喧嚣，倒衬着这方破旧的山神庙中十分安静。

柳清珏和俞远行并肩躺在草垛上休息，浅浅的呼吸相闻。一开始两人都没有说话，也不知到底是否睡着。

还是柳清珏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方小天地间的宁静。他想着柳君突如其来的死讯，想着来信上语焉不详的说辞，柳君到底是怎么死的，他至今仍不知晓。

柳清珏是知道柳君的身体状况的，柳君身体一向硬朗，以前训他骂他那驾势绝不差年轻人精神头。他怔然地从残破的窗户望出去，一股酸涩之情涌上心头。要是早知道有今日，以前就不那么忤逆老头子了。世事难料，现在想再听他一声训骂竟已成奢望。

正心酸间，旁边一只手忽然摸索着拍了拍他的胳膊，隔着衣服，柳清珏似乎能感觉到那双手在这样一个雨夜传递出的温度，是俞远行。

“你还在旁边叹息着睡不着觉，我这个做兄弟的若还能呼呼大睡岂不是太没心没肺了。”柳清珏惊讶俞远行竟然还没有睡着，俞远行如是回答。柳清珏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思绪翻涌时已不自觉地叹息出声，这才让俞远行跟着自己睡不着。

索性睡不着，两人干脆说起话来。只是有个遗憾：此时若有一坛好酒在，以雨声作乐，以身下草垛为席，一番夜谈，可说是再完美不过了。

“柳兄弟，你这次回去有什么打算？料理好柳老君主的后事后打算留在庄中吗？”

“打算？”柳清珏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山庄事务自然有大哥柳清逸管理，那么自己呢，是继续留在山庄还是继续像之前那样恣意江湖？不过这些都不是他目前首先要考虑的，他还有一个更急切需要查明的事情。

“柳老庄主的死因？你是说老庄主的死另有隐情？”听柳清珏说首先要查明的柳君的死因，俞远行吃了一惊。

“我大哥给我的信中并未写明，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让我有这样的感觉，他只说让我尽快回去。”

“莫非柳老庄主是被仇杀？”听到柳清珏的回答，俞远行已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想了一出盛大的江湖恩怨情仇。

“不，应该不会！”柳清珏在黑暗中下意识地摇头，“从小到大，我从未听闻父亲和人结过仇怨。”

“也是，毕竟柳老庄主乃是侠义之士。”俞远行奇怪地嘀咕着，他这句话在安静的夜里有些幽幽然，语气有些奇怪，柳清珏没留意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