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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第九章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书名:离回书作者名:武陵本章字数:4636更新时间:2023-12-27 17:07:02

陈府大夫人正在房里被大夫把脉,管家领着一群下人候在前院,司魂一进门,呵,好大的阵仗。管家站在人群前头,小心翼翼地问:“先生,女鬼抓到了吗?”

“已经被我收了。”司魂说。

管家将信将疑,“真的?”

司魂知道管家多心,于是故意提高声音,让院里所有的人都听到:“就怕你们不信,所以我把鬼给抓回来了。”司魂朝空中一指,韩芥儿的幻象出现在人们头顶,面目狰狞痛苦,管家和下人们顿时发出惊慌声,司魂拿出链子抽打韩芥儿,幻象立刻消失。“现在你们看到了,女鬼已经被我打得魂飞魄散,陈老爷可以下葬了!”

“哎呀!先生高人啊!”管家和一众下人立刻跪下来磕头,感激司魂大恩。

“起来吧。”司魂淡然道。

“先生,老奴可否再请您帮个忙,您能不能主持一下我们老爷的葬礼,闹出了这么一场事,得由先生收个好尾。”

“可以,天气热,明日就让陈老爷入土为安吧。”

他仍需要个在人间栖身的地方,借凡人的便利,事情会好做一些。众星捧月般地被送回了房间,司魂紧闭房门,设下结界,随手把扳指放在桌子上,自己走到床边正襟危坐,隔空解除了扳指的封印,然后韩芥儿的魂魄就从扳指里出来了。二人远远相对,司魂沉沉地说:“陈老爷死得蹊跷。”

“大人何出此言。”

“我去过他溺毙的湖,里面有水鬼。”

“是水鬼在找替身……”

“没错,水鬼找了替身才能超生,不过蹊跷的是,那个水鬼已经拉下过七八个替死鬼了,却到现在还没投胎。”

“这是为什么?”

“我看过了,他已经被别人控制住了,是在帮别人收集亡魂。”

“亡魂有什么好收集的?”

“你有所不知,我在灵堂见到过陈老爷的生辰八字——五月二十八,是至阳的命格,当时我并未在意,不过刚刚提起陈老爷的葬礼,倒让我想起来他的生辰。这种亡魂若是到了道行高深的人手里炼成精魂,可增益功力,自古以来觊觎于此的人不少,很多人都想通过旁门左道一日千里,可是有这等本事的人寥寥无几。”

“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我记得你说过,汤泉平日收养过不少乞儿。”

“是。”

“他想装正人君子,出手打发点钱或者帮他们找个人家收养也就够了,既然一心浪荡江湖,又何必亲自收养他们给自己添累赘,万一有个什么差池,反而落人口实。况且,他收养了那些孩子之后,可还有人见过他们?”

韩芥儿大致想了想,摇摇头。

“所以原因只有一个,他留着那些孩子有别的用处。小孩子的亡魂最好操控,有些心术不正的人会炼童魂、养小鬼,为己所用,湖里的那个水鬼就是个不大的孩子。有这般本领的人不多,所以水鬼和乞儿八成是一人所为。”

“难道是汤泉指使水鬼杀了陈老爷?”

“不,他要是有这等本领,也就不会靠坑蒙拐骗走江湖了,汤泉身后必定有个深藏不露的人帮他提升功力,而他只不过是出面抓乞儿作为交换罢了。所以你得做最坏的打算——你弟弟落在他手里,只怕早已遇害,被炼成小鬼了。”

韩芥儿或许心里早就该猜到,可是司魂一把话摊开,她仍不禁心痛如焚。她生来命运多舛,与宝儿相依为命,在青楼谋生遭到虐待,倾心托付却遇人不淑,自己与宝儿死在不相干的人的阴谋里,何其无辜! 

越想,她心里越苦;越苦,她就越把一切都归咎于汤泉身上。她想把他千刀万剐,掏心挖肝,她要剥了他的皮,在上面刻满他罪行与诅咒,悬挂在世人头上,宣述命运的不公,以此告诫天下的小人恶人;她希望这世间暗无天日,举头三尺尽是惊雷,日日恫吓那些恶人,让他们寝食难安,惊惧而死……韩芥儿的煞气源源不断散发出来,司魂立刻闭上眼睛,有条不紊地念着佛经,将韩芥儿的怨念压制了下去。

等韩芥儿恢复了理智,司魂没好气地骂道:“没记性的东西,想让我收了你吗!”

韩芥儿羞愧难当,赶紧跪下带着哭腔说:“大人见多了六界事,您说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不公,我弱女子一个,弟弟年幼无邪,而那两个人作恶多端,为什么会比我们活得长久!”

“生死未必就是用来衡量因果报应的,不过都是轮回中事罢了,既然他们伤天害理,乾坤自会付之以恶报,你所见到的不公只是因为时候未到。”

韩芥儿听后有些释然,“小女受教了。那敢问司魂大人,可否救我弟弟的亡魂,让他得以超生……”

“养小鬼是损阴德、煞来世的事,此人可谓天大的胆子。你放心,你弟弟已死,带他的亡魂下去也是理所应当,我就顺手替你了却一桩遗愿。”

“大人,若是如此,您便是我天大的恩人了!”韩芥儿再次跪下,大大地叩了个头。

“别动不动就跪的,我看着都累。”司魂说。

韩芥儿顺从地站了起来。正事已说完,两人相觑良久,想到了今夜要共处一室,两人之间不免生出一丝微妙,韩芥儿倒没什么,只是怕会亵渎了大人。尴尬许久之后,司魂开口道:“虽然你还能在人世余留多久尚未可知,不过修炼是有益无弊的事情,这样,我教你念经如何?”

“自然是好。”

司魂没有多言,抽出还阳咒,盘腿而坐,合上双眼,一掌立于胸前,一串经文从他的嘴里传出来……

望乡台已经有好几个正午未被司魂踏足了,空气显得冷清了些。地府里的人都知道司魂在意醇凉,再加上她无争无尤,府中诸人对她也是谦顺,不忍去叨饶,也只有龙城偶尔过去给她解闷子。醇凉闲时总想起那一日火红,连带着那日的夕阳也好像格外耀眼起来。

“孟婆,我们来送今日的东西了。”几个鬼差找了个空地儿,把彼岸花放了下来。

醇凉点点头,“有劳了。”

“孟婆客气。没什么事属下就告退了。”领头的鬼差说。

“等等……”孟婆欲言又止。

“您还有什么吩咐。”

看着地上被斩了根茎的彼岸花,再怎样新鲜也终究是死的,总归不如黄泉路旁的有灵气。犹豫了许久,醇凉还是没忍住问:“司魂大人还没回来吗。”

“回孟婆,司魂大人还没回来。”

“没事了,你们去忙吧。”醇凉掩住失落,淡然道。

鬼差刚想走,却注意到了堆在墙边的祭品,指着问:“今年的祭品还不用属下们搬走吗?”这些祭品已经放了好几天,司魂走了多久,它们就在角落里堆了多久,往年的祭品醇凉都会让鬼差拿去分给地府众人,唯独今年迟迟不让人动。

“先放着吧。”

大悲咒诵了一整夜,次日天明,韩芥儿在日出之前回到了扳指里。屋外敲门声响起,司魂画了个还阳咒嵌入心口,下床开门。管家在外面毕恭毕敬地问:“叨扰先生了,先生看何时才是下葬的好时辰,或者您是否要先用早膳?”

“不必了,就现在吧,天热,越早越好。”

“哎,好好。”

陈老爷的魂魄早就被人吃了,什么时候下葬都无关紧要。

在陈老爷下葬的地方一阵装模作样、故弄玄虚之后,司魂高呼一声:“敛葬——”陈家的下人七手八脚埋上棺椁,丫鬟们撒着纸钱,几个夫人和管家哭哭啼啼。入眼之处尽是素白,司魂看见几个孤魂野鬼争先捡起地上的冥钱,他们阳寿未尽就横死,因而不能进鬼门关,直到寿尽的那一日才能下地府,趁现在多捡些钱,将来黄泉路上也好走,反正这些钱陈老爷已经收不到了。陈家人对陈老爷风光大葬,却不知他早已变成了一具迟早会化成泥土的空壳尸首,对后世后人没有任何的意义,坟上一抷土,把什么都掩埋干净了,从此六道轮回里,陈老爷再无影踪。坟茔里的野鸦哀鸣,也许是司魂唯一的知音,他看得透阳世一切,但一句真相都不可言说。

凡人短短几十载,过得多么波澜壮阔啊,他冷不丁感慨起来。

火盆里的纸钱烧得火苗直窜,灰烬飘得到处都是,旁边的柳树鬼魅地摇曳着枝条,似妖魔的手舞足蹈。六鹜将纸人替身埋进树身里,树上面刻着韩芥儿的生辰八字,而树根处的八个方位则各画了一道引魂的符咒,汤泉远远站在一边,不敢吭出一声,默默地看着六鹜嘴里念叨出阵阵咒语。原本六鹜的神情还算淡定自若,但随着嘴唇念动得越来越快,他的额边渐渐冒出汗来,眉毛也拧在了一起,过一会儿他猛地睁开眼睛,吐出口气,面前的柳树瞬间枯死了。汤泉凑过来用袖子帮六鹜擦汗,边擦边问:“法师怎么样了,韩芥儿的魂魄引过来没有?”

“你那冤家有本事啊,拿大悲咒来对付我!”

“这……这不可能啊,她就是个卖唱的,不会那种东西啊!”

“她念得不熟,功力太浅。”

“那法师怎么没把她抓过来?”

六鹜瞪了汤泉一眼,后者立刻识相地噤声,六鹜嗔骂到:“你知道什么!有人把她给封印住了!看来,她那边也有高人。”

“那怎么办啊,法师你救救我啊!她迟早会来找我偿命的!”六鹜用手势打断了汤泉的哀求,掐指算了半天,然后自言自语说:“来头不小呢。”

等司魂回房解开扳指的封印时,韩芥儿已经比先前虚弱了许多,毫无力气地伏在地上,司魂疑问道:“你怎么了?”韩芥儿气若游丝地说:“大人走后,有股力量把我往外拉,我就一直念大人教我的大悲咒,念了很久那股力量才罢休……”

“一定是汤泉背后的那个人。你现在还能分辨出那股力量来自于哪个方向么?”

韩芥儿费力地点点头,司魂蹲下去给她输了一把功力,过一会儿韩芥儿恢复得差不多了,起身说:“多谢大人,大人跟我来吧。”

司魂按着韩芥儿的指引寻去,隐藏多日的魂玉也显露了出来,路旁的亡魂遥遥见了都赶紧躲起来,生怕冲撞了司魂,被他一个不高兴带下去。都是些留存在阳间的魂魅,不是什么鬼怪凶煞,司魂顾不及在他们身上费时间,没一会儿就找到了地方,却不想人家似乎早有准备,恭候他多时了。

只见树林中央被清出了一大片空地,中间留有八棵柳树,树间立着七张两人高的紫色符纸,上面画着辟邪化煞符的图案,而死门方向的位置则空了出来,是最基本的八卦阵。但柳树是阴气极重的树,最是压制亡魂,况且树中央所伴的符咒灵力甚高,二者相辅成了无比凶煞的阵法,不愧是有道行的人,更见此人的歹毒心肠。

韩芥儿不比司魂脚步快,急匆匆地飘了过来,她虽不识得什么阵法,却隐隐惶恐于这等场面。

“司魂大人大驾光临,贫道荣幸之至。”突然树林里走出个道士,后面跟着个走江湖模样的人,司魂没想到来者会如此有准备,“你知道我是谁?”六骛法师虚笑着对司魂说:“贫道涉阴阳事,还不至于连司魂大人都不晓得。”

“那你还敢如此。”

“呵呵,大人在阴间位高权重,但在阳间,只怕也是不好动手的吧。”

司魂嘴角轻蔑地上弯,“你还用不着我大肆动手。”

“汤泉!”韩芥儿突然冲道士身后的人喊,而后者并不把她放进眼里,虽然很害怕韩芥儿向自己索命,但仗着六骛在此,他也是狐假虎威了。“法师别跟他们废话,快收了他们!”汤泉还未发觉自己是在自掘坟墓。

既然人已到齐,的确是该动手了,六骛开始施法,司魂这才发现阵中央的地上还放着八个巴掌大的稻草人,随着六骛的出手而浮起飞旋。六骛解下腰间的葫芦,弹开盖子,里面飘出七条光影,分别附着在七个草人身上,草人立刻变成了七个孩童,扎着十分高的冲天辫,只穿着红色的符文肚兜,眼圈通红,眼珠子全是黑色,没有眼白,聚在死门的位置冲司魂和韩芥儿招手,表情天真无害,这就是六骛养的小鬼。

韩芥儿失了魂窍,看见小鬼招手就怔怔地走了过去,被司魂用两指一点才清醒过来。六骛利用小鬼引他们入阵,可这点伎俩迷惑不了司魂。

两人没有上钩,六骛并不着急,接着从葫芦里放出另一条光影附在剩余的那个草人身上,草人落地也化作和那七个一样的小鬼,只是肚兜上用银色画的符,应该比那七个更厉害。第八个小鬼化成人后,其余小鬼给他让出位置,他站在阵法中央开始向韩芥儿招手。

“宝儿!”韩芥儿不管不顾地跑过去,司魂喊她“小心”,可韩芥儿已顾不上司魂的阻拦,一溜烟跑到了八卦阵中央,紧紧抱住那个叫宝儿的孩子哭泣。其余七个小鬼围在她的身边开始转圈跑,边跑边阴森地嬉笑着念咕:“天黑黑,风儿吹,客官请进不要归,莫说生前心系事,死后自有阴魂陪,天黑黑,风儿……”

“宝儿,你怎么样了,姐姐来找你了,姐姐来找你了……”

韩芥儿抱着宝儿,因而看不见他的脸,却听见宝儿在自己耳边饶有深意地吹着冷风说:“姐姐——留下来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