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天没塌地陷下

两人都被这异像惊呆了。就听见从环形山东方传来一阵隆隆巨声，似空中滚雷，低沉而又震撼，使得大地随雷声颤动不已，地面摇摆得更加剧烈。　　　　　　　　　　　　　　　　

袁小子首先感到空中白光一闪而过，掠过他的身子，给手中的锅铲片镀了一层白花花的银色。然后一道黄光闪现，掠过锅铲把子，给那一段普普通通的栗树棍子镀上了金灿灿的黄色。顿时觉得手中沉甸甸的，根本拿不住锅铲了，只有拄在地上，勉强扶住，生怕倒下来把自己砸扁了。

什么灾难降临？我得罪谁了？他吓得浑身哆嗦，满嘴苦涩，仰天长哭，边哭边大声嘶叫，叫得口干舌燥：“我的爹呀！我的妈呀！你们怎么走这么早啊？丢下孩儿和姐姐，苦苦过了十几年，孩儿没能保护姐姐，居然被坏人抓了去，我要把她救出来，可是可是我太小了，你们帮帮我啊……”

像是同情他的悲伤，隐隐约约的哭声似乎从地底下传来，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是老天哭了吗？还是地下有什么怪物？他还来不及思想，突然天降大雨，哗啦啦地淋在他的身上，像鞭子抽打一样疼痛，可是他无处退让，他要扶着锅铲，这是他唯一的武器，仿佛只要一松手，自己就会腾天飞出去。

他依然仰望天空，想看看雨到底从哪里来的？渐渐的，不是他的眼泪往外流，而是雨水往他的眼睛里淌，往他鼻孔里钻，往他嘴巴里流。一会儿就觉得扶着的锅铲很轻松，就像扶着一根柳枝。雨丝抽打在身上也不疼了，反而像挠痒痒似的。

有雨水的滋润，他不再干渴了，也不再哭泣了，因为地底下的哭声越来越响，响到地面上来，那哭声震得山摇地动，然后又朝着镇子后面的环形山东方飘去。

袁小子侧耳倾听，脸朝天空，贪婪地吮吸着雨水，朦胧中，他听到一声霹雳震天动地，一道闪电如烈焰一般照亮天空。他看见，乌云凝聚成一个怪物，既不像龙也不像凤，既不像虎也不像狮，仿佛阳光坠落一般，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向环形山的西边天空飘飞而去……

顿时云开日出，就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既无风雨也无雨，既无雷电也无暴雨，只有噼里啪啦的响声，那响声就发生在他的脚下。

大地颤抖起来，发出深沉的喘息，紧跟飞沙走石、天崩地裂，然后，漫天迷雾笼罩：灰尘、黄土、烟雾混合成灰色的雾，弥漫着，飘浮着，一片片，一缕缕，一絮絮升起，像缓缓地悬浮于空中的帷幔，无声地笼罩着这片废墟，笼罩着这座空寂无声的末日之镇。 

袁小子低头一看，更觉恐惧……脚下开裂了，左脚的地面渐渐升高，右脚地面渐渐低沉，他赶紧将右脚迈到高点的地方，就听到师傅的叫喊凄厉而惨烈。

回身看去，师傅已经站立不稳，把烧火棍当拄拐拄着，一面喊着徒弟，一面身子向后仰去，像被无形的拉力拉住似地倒退，最后倒在地上，丢了烧火棍，两手抱住近前的一株大树，直挺挺地匍匐着，嘴里喊着徒儿救命。他身子底下的土地也开裂了，半个身子往下掉，双手还抱着大树不放。

赶紧放下锅盖，袁小子伸出一手去拉他，但师傅抱树的手松开了，身子躺到地上，袁小子只有去抓他的臂膀，还没抓住，就听到镇子里尖叫四起，呼喊声凄厉刺耳……

小镇的那一大片土地，不！是一大片的房屋，连同地基，连同街道，连同街上的人，一起往下沉往下沉……

整个小镇像是在巨大的魔毯上，而魔毯像是从地上往深渊下坠一样，慢慢地与四周脱离，终于，四方镇像是一块巨大的豆腐，整整齐齐地被切割开来，整体不可遏止地往下坠落。人们与鸡鸭，狗猫，牛羊一起嚎叫，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大厨如果不阻拦后面那两个家丁，他可能逃得出来；袁小子如果跑快点去拉师傅，大厨也可能跑得出来；袁小子赶去拽师傅胳膊的时候没有拉住，大树剧烈摇晃起来，鲁大厨的双手已经支持不住身子，突然一撒手，哇地一声大叫，跌落了下去了。

袁小子只差一步，也要掉下去了，赶紧趴到地上，低下头去，看到的只是悬崖峭壁，方圆十来里现出一个深黑不见底的大洞。只要来一阵风，他就会被刮下去，赶紧转身拿锅铲。那么沉重的东西到手里轻飘飘的，他连忙往地上一插，居然插进土里一尺多长，总算把身子稳住了。

还没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阵眩晕，身子突然弹起，仿佛被一脚踢往空中，也不见自己落下……耳边只有呼呼风声，头顶一道白光，照得睁不开眼来，一阵幽暗的狂风将他瘦弱的身躯卷起，人变成了一片枯叶……

再睁开眼时，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头顶有一片星光。

“这么快天就黑了么？”他惊异自己仍在空中，许久不落，惊诧地瞪大双眼，一只手只抓住他的大锅铲，也连同他的身体在空中飘飞。

可是，他的锅盖飘在空中，像是微微发黄的月亮，手里只拿着锅铲，他情不自地挥动起来，划出一道蓝光，炫蓝而耀目……锅铲的木柄发出金光，一股电流传满他的全身，袁小子只觉得身上如千般针刺，整个身体发出一层淡淡的蓝晕，他惊恐地大叫一声，竟吓得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耳边似乎有一种呜咽之音，似梵音又似呓语，是他在大雨前听到从远而来的声音，后来又从近到远，消失在环形山中。而今，这隐隐约约的哭声，如来自遥远的天际，神秘而不可捉摸……就是这声音才让他缓缓睁开双眼。

天不是黑了吗？就是烈日当空，这里林深树密，也幽暗得很。从树的缝隙看天，黑洞洞的，万籁俱寂，周围一片亮光，看得出身在林子里，这是熟悉的地方，有松树、杉树、杨树、榆树……还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他一个人抱不过来的。

想起来了，曾打柴来过这里，在环形山下，家在半山腰，该回去了吧。他慢慢爬起，只觉得身子沉重，但还是站了起来，口干舌燥的，呜呜咽咽的哭声也没有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努力回忆着发生的一切，莫非是梦么？

对了，大厨鲁师傅一天到晚骂我白日做梦，现在正应了他的话。袁小子嘀咕着，心想自己一定在做梦。

还应该是三年前的事：一个人到山下这片树林里打柴，累了困了，睡觉起来天黑了就是这般模样。回家去吧！姐姐一定在门口叫喊，她早已做好了热饭菜，只等自己回家……

不对不对，第二天，姐姐就送我到四方镇饭店去做学徒的。要不然，我手里的锅铲子哪来的？对了，姐姐呢？被镇长那糟老头子娶了。花轿抬到镇长家的时候，惊天动地的鞭炮声也压抑不了姐姐的哭声。

眼看我三年学徒期就满了，姐姐昨天来看我的，已经和我说好了，她到环形山外面的运城找了一家大饭店，让我去当三年帮工，然后就可以开个小饭店，姐姐招个姐夫，我们就能开心地住在一起。

可是镇长不是个东西，就是昨天看见姐姐就起了坏心思。家里有八个老婆了，非把姐姐给抢了去……我是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啊！我想要去拼命被师傅拉住了，我也知道斗不过姓高的镇长，只有使阴招：在姓酒壶里撒一把盐，撒一泡尿，放许多辣椒粉，再加了一把老鼠药，然后我又把一大盆滚烫的菜倒在他肚子上了，……

然后，然后呢？明明是镇长家丁来打我，我丢出鸡蛋把管家眼睛糊住了，锅盖把一个家丁推开了，锅铲把另一个家丁挡开了，还有两个家丁被师傅打倒了，然后天雷滚滚，闪电耀耀，大雨倾盆，地下开裂，小镇下沉，师傅掉下去了，我飞起来了……

他想不明白，难道我是佛祖转世，是凡人打不得的？打我就会地震么？

不对，鲁大师怎么打得？他时常敲我脑袋，踢我屁股，打我手板心，啥事都没有啊。

难道，难道我惩治恶人还犯了天条吗？镇长死了吗？死了才好呢！可是鲁大厨说，我那点老鼠药毒不死人。

眼看着小镇沉下去，眼看着师傅摔下去，现在，真的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怪事，自己也读过几天书的，放过牛，打过柴，烧过饭，炒过菜，好歹也有些见识，何曾见过这样的怪事？听都没听说过。

一定是自己到树林里砍柴又做了一个噩梦，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找点水喝再说。我是喝了许多的雨水的呀，那天上的大雨都往我的嘴里流淌，还往我的眼睛里流，甚至朝我鼻孔里灌，味道还是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