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坑下好好的

我记得喝了很多水的，怎么现在又渴了？对了，四方镇的西边有一条小溪，穿过它的西南角往东北方向流去的，我到那里找水喝去。

我的砍柴刀呢？找不到了，手里只有一把大锅铲，铁铲子像铁锹的身子，锅铲把子有师傅的烧火棍那么长，全镇人办大筵席才用得上的。

这家伙可厉害了。什么时候变了？他端详自己手中的大锅铲，铲子闪着银光，把子闪着金光，原来，不但可以用它防身，还可以用它照亮的。他很奇怪，锅铲为什么会发光？但现在这不是主要的问题了。

走出林子，月光明亮，一条大路通向小镇，很快就找到了小溪。

溪水还是有的，只是尾巴看不见了，流到往日的镇子边，应该是向南拐的，现在竟成了一个小瀑布，唰啦啦地朝下面冲去，下面是悬崖峭壁。

袁小子瞪大眼，怔怔地站在边上，看不到山脚下自己的镇子，摆在眼前的是一个远不见边，深不见底的大洞……四四方方的大洞，四周笔直笔直的，像刀切豆腐一样光滑笔直。

他昏迷之前看过这景象的呀！还当做了噩梦，现在却是真的了。他身子吓软了，忽地一屁股坐到地上，还在梦中吗？拍拍脑袋，昏沉沉的，拉扯自己的头发，脑袋很疼，啪啪地拍了自己几个耳光，脸生疼生疼，自己没变，是这世道变了……

我不是在做梦！老天爷呀！你太不公平了，你天打雷劈，应该帮我惩治坏人啦，你天塌地陷，也不能坑害全镇子的人啊！你惩恶扬善，不应该让我无依无靠啊！

来到小溪边，小心翼翼地蹲下来喝了一口水，生怕掉进水中，那就会冲到深渊底下去的……

袁小子赶紧离溪水一点，傻傻地瞪着一双狭长的眼睛，到了岸边，就看见那个深坑，他趴在深坑边上，冲着下面忽地大叫一声：“……师傅……”

可是没人回答，他年纪大了听不见吗？

他又喊了一声：“姐姐……”

方洞里传来空洞的回声，深不可测的四四方方的悬崖峭壁下的大洞像是一只怪兽，大得可怕的怪兽，张着深不见底的黑洞洞的大嘴令人心悸，他赶紧后退两步，清醒地想明白了：没了！什么都没了！不知道以后日子怎么过？没有师傅，没有四方饭店，自己会饿死的。但令他更伤心的是，姐姐现在在哪里？

这个四方镇把我给摔出来了，我怎么办？不对！不是他们甩了我，是只有我一个人得救了，他们都沉下去了，会被活埋吗？天哪！镇上有我的姐姐，她会死吗？

想到这里，他嚎啕大哭，深坑里回荡着他的哭声，震动得他自己耳膜都疼，哭得口干舌燥的，又要喝水，喝了水想想又哭，哭干了泪又喝水。

月光下溪流浅了，他不敢喝水了，心想，我要把水喝完了，瀑布干了，坑里面没有水去了，底下上千号人不是要渴死吗？

想一想，哭也没用，发了一会呆，才想到，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找人救人，什么样的大怪物一口吞下了几千人的大镇子呢，我得下去看一看？

于是一骨碌爬起，花了一个时辰，围着大坑转了一圈，他像是走在悬崖峭壁边上一样，把锅铲子往下探去，幽幽闪着光亮，清楚地看见脚下是壁立千仞。石壁上没长一颗草，没一棵树，光溜溜的，想下去找不到路，想上来可能更没办法。而且深坑四四方方，连拐角都是笔直的，怎么会这样古怪？就像这个大坑是给四方镇专门量身做定的一样。

他还不死心，往前一探身子，看见底下透出一股黑气让他头晕目眩，幸亏把锅铲拄在地上，人才没有掉下去，赶紧退了回来，只有找藤子作为放下坑的绳子。

袁小子转身跑进了林子，越往深处越是古树遮天蔽日，漫山遍野的奇石怪藤多得很，没有砍刀，幸好手中还有一把大锅铲给他照亮密林，让他专捡那些又粗又长的老藤下手……

他从未有这么大的力气，想是救人心切吧，他把锅铲当铁铲，挥动下去砍断一古藤，口里喊了一声：“姐姐啊！我要救你！”

一锅铲下去，又斩断一根古藤，口里又喊一声：“师傅啊，我来救你了！”

喊一句斩断一根古藤，每一根都有手腕那么粗，过去拖都拖不动，现在居然能托起两根，轻轻松松就打个结，接起来以后再盘起来。最后，砍下的古藤盘成一大圈，比他人还高了。古藤圈子里面，他可以横着躺竖着躺。这么多，怎么背着走啊？拖也拖不走吧！

古藤大约都是干的，捆扎起来，居然拖得动，只是那一路拖过去，小树啊杂草啊石头啊全都往两边让路，拖过的地方平坦了。他扛起锅铲，拖着藤子往镇子位置走去，身后轻轻松松地开出一条大路来。

来到坑边，里面黑洞洞的，就是下去也看不见啊？我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赶来？白天有太阳可能会看见吧！可是，姐姐被镇长糟蹋了怎么办？她也是个烈性子，万一要寻短见怎么办？

“姐姐呀——你现在在底下怎么样了？弟弟无能，怎么能够救你上来啊？”袁小子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眼泪就往下落了……

眼泪迷糊了眼睛，心里却越来越亮堂，怎么回事？方坑的外面怎么能看见呢？除了有月光，还有大锅铲呀。有办法了，他擦去了眼泪，斩断一截藤子，把锅铲绑在身后，就像肩膀上探出了一盏明灯。

方坑外面东北有一棵老榆树，他将古藤一头绑在榆树上，另一头绑在自己腰间。他一脚蹬在拐角的左边，光滑的洞壁被他踢出一个坑，一脚蹬在拐角的右边，右边的洞壁也踢出一个坑，正好可以放下一只脚，双手抓住藤索，身子慢慢地往下降落。

按道理说，深坑底下越来越黑暗，但是他身后的锅铲像一盏扁平的明灯，越黑的地方越明亮，把下面照得清清楚楚的。

也不知下落多久，扭头往下面一看，看见了看见了——他惊喜得几乎要叫起来：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屋顶，虽然沉落，看上去房顶却没损坏。更奇怪的是，除了最北边有一栋高楼突出在一排房子的正当中，其他的房顶都一样平，有的成行，有的成排，有的两排房子两头连起来，有的房子成为两个小院子……

真是稀奇古怪，像一个个字，合起来又像个字，像什么字那真是说不清楚。因为袁小子虽然上了几天学，但他是个做事勤快，学习偷懒的孩子，一看书就打瞌睡，认字不多。母亲死了以后，再也没机会读书了……

还没细想，就听到底下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叫声。各屋顶上依稀看到有人，呼号叫嚷也隐隐约约传上来。可能陷入黑暗的人突然发现头上有亮光了，一个个爬到房顶上呼救。他们还活着！这让袁小子得到了安慰，兴奋地大喊大叫。

心头一高兴，手差点松了，啊，如果我笔直地掉下去，可能就落在镇长家屋顶上，屋顶非砸烂不可，如果姐姐正好在屋里，她完了，我也摔死了。

他身子侧过来，歪着头看下去，居然看见屋顶上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这不是桑大夫吗？赶紧大声叫他。老大夫发现头上有一团亮光才爬到房顶上来，抬头看，居然是袁小子朝上喊起来：“小子——你真走运，躲过这一劫了。看见桑葚儿没有？”

“怎么，她不在坑里吗？”

桑大夫说：“她昨天一大早去采药去了，这可好，你们都幸免于难，找到她，带到你们村里住，就说爷爷希望你们好好的……”

“桑大夫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她！”袁小子记挂着亲人，连忙问他，“我姐姐怎么样了？镇长欺负她了吗？”

大夫连忙说：“没有没有，镇上人都夸你是个英雄，虽然没有把镇长毒死，但现在他也五迷三道的，还来请我去看病的。”

“给那个鬼东西看病？要送他命才好呢！”

“乡里乡亲的，不去也不行。我灌了一碗童子尿，这才让他醒过来。”大夫往最北边的中间指，“你看，他不就在那边的房顶上吗，正向你招手呢！”

袁小子赶紧扭头看，呵呵！看得清楚是因为镇长的地形最高，他的房子有两层楼，屋顶上还是琉璃瓦。是不是太阳又升起来了？这么深的方坑里面，就像有太阳照着一样，琉璃屋顶映出绚丽多彩的光芒，金闪闪的，在坑内显出几许神秘与诡异。

镇长还是身着红袍，正在屋顶沮丧地坐着，忽然发现了光亮，仰头一见，上头有人顺着老藤下来，还背着一盏亮闪闪的灯，立时来了劲儿，大声呼喊：“救命啊，救命啊——”

“呵呵呵……老东西，你也有今天啊！”袁小子乐了，呵呵一笑，不好，抓藤子的手松了一下，身子就向下滑去。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小心蹬着坑角，又向下移动些许。镇长的屋顶越来越清晰，可古藤也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