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折翼天使

市第三医院。

床头柜上放着的鲜花已经两日没有更换了，略微有些发蔫。

鲜红鲜红的红玫瑰，花瓣已经开始凋零，变得毫无生气，就像病床上躺着的病人一样。

两名刚刚接了班的小护士正坐在护士站里闲聊。

早晨，其实应该是医院最繁忙的时段。大量病人涌入门诊，住院部各值班医生也开始查房，下医嘱，护士们则要负责跑腿、配药、挂输液瓶。

只有他们这里，清静得很，外面再如何喧闹也与他们无关。

长期护理病房，也只有像第三医院这种占地宽广的三甲医院，才能在住院部里弄出个像疗养院的病区来，收费比疗养院略低廉，还有专业医疗服务，床位长期供不应求。

在这里住的病人，要么是家里有钱却没有闲，不愿意照顾的老人，要么是病重却恢复希望渺茫，家里不愿意放亲人就此离去，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年轻人。

无论哪一种，从他们住进这里那天起，就相当于被判了死缓，除了等待奇迹，别无他法。

死气沉沉的病房，哪个亲人愿意常来相伴？别闹了，大家都挺忙的。

“颖姐，904病房那个病人，已经三天没人来看了吧？”年纪小些的护士好奇地问。相较于别的病房里等死无人关注的病人，904三天两头有人来看望。

在这里，护士们闲得发慌，又不让玩手机，除了每隔两个小时查趟房实在无事可做，只能靠聊天打发时间了。

904的病人，是护理病房里的另类，也是为小护士们津津乐道的对象。

无它，哪个少女不怀春，这样几乎跨越生死的爱情，正是让小姑娘心里崇敬不已的。

“是啊，三天没来了。看来啊，男人，长情的可真不多。那么痴情种子，刚出事时天天守在病床边上，哭得比死了亲爹还伤心的男人，现在不也一样不见踪影了吗？哎哎哎，走了，查房去，收起你一脸的花痴像。”

“哦。”年轻小护士一脸沮丧，被颖姐掐了掐脸：“你呀，就是来咱们病房时间太短，等你呆得久了，就会知道这些事，实在是太正常了。人心呀，是最易变的。”

年轻小护士似懂非懂，心情很不美丽。

转眼就查到了904.其实她们查房要干的工作也不多，检查下各仪器仪表显示是否正常，病人有没有好转迹象，测测体温等等的例行公事。

这间病房里有两张床，一张空着，一张躺着个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女人。即使从现在她已经瘦脱了形的脸上，依然能看出她是个美人。

安静得仿佛睡着了一般的女人，自躺进来已经三年多了，连睡觉的姿势都没换过。胸口的微微起伏，表明她还活着，除此之外其它生命体征弱得随时都会消失。

年轻小护士每次一进她的病房，总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病床上躺着的人，心里感叹，多么完美的一张脸，可惜却没有了腿。

被子底下，腿部往下，一片平整，那是四年前做了手术后的结果。

大约一直安静睡着的女人不知道，她早已经成为医院的传奇人物。

女人名叫谢依诺，现年二十四岁。

四年前，她二十岁时，还是本市某高校的在校学生，学护理的她身上有股特殊的气质，沉静，高贵，淑女。是本校的校花，一众男生的梦中情人，自入学当天起追求者无数。

如果没有一场意外的车祸，她应该像小护士一样，走上工作岗位，也许还能有幸跟她们成为同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了无生机地躺在病床上，日复一日地消耗着所剩无几的生命力，等待死亡的真正降临。

傍晚外出做家教的她，在回学校的路上，被一辆小汽车连人带自行车全数撞倒，还没容得她站起来，喝醉酒的司机居然毫无人性地驾车逃逸，沉重的车轮从她双腿上重重碾压而过。

那一刻，谢依诺仿佛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剧烈的疼痛让她登时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她是被不久后路过的校友发现，才叫了急救车将她送来了。

不幸中的万幸，除了双腿被碾得粉碎性骨折，不得不截肢外，她身体其它部位受损有限，只要好好休养，装上义肢，做些复健，假以时日，她还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可美丽的女神折翼，家境寻常的她手里除了司机自掏腰包赔的二十万块钱以外，什么都没有。二十万听着挺多，实际上在高消费的省会城市，又够干什么的？但司机系酒驾，又肇事逃逸，已经被以危险驾驶罪行事拘留，这二十万就刮完了他的家底，多一分也赔不出来。

谢依诺付了医疗费，剩下的钱除去保证基本生活和药费外，根本不够再装义肢的。她坐在轮椅上返校的那一天，才明白什么叫世态炎凉。

失去了女神的光环，昔日围在她身边像苍蝇一般赶都赶不走的追求者们作鸟兽散，见了她恨不得绕着走。

这倒没什么，她本也不算爱慕虚荣的人，没有了反而清静。

最让她受不了的，是来自女生的讥讽和嘲笑。

谢依诺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性格平和的她在女生中人缘尚可。但总有心地不够良善的女生嫉妒她嫉妒得发疯，怎么可能会不趁她病要她命。

于是各种各样难听的流言满天飞，连她最初会受伤，也被说成是她行为不检点，那么晚了出去去夜总会上班。

没有人想着去验证真伪，他们宁愿相信自己听到的。

身体上的创伤犹在，心灵又受到致命一击。本就不算坚强的谢依诺受不了了，她在绝望之下，想到了死。

死了，就能解脱了，何必如此屈辱地活着呢？

某个深夜，当全宿舍的人都沉沉睡去后，谢依诺坚定地用刀划开自己的手腕，安静等死。

只可惜，三个小时后，她便被起夜去上厕所、用自己手机照明的舍友发现，再次被送进医院。

失血过多，再加上失去生存意志，谢依诺再也没能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