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菩提

城中的雪夜是极美的，只不过美得过于清苍，冷寂。还可惜的是，鲜少有灵汐城中人能在寒冬之夜外出去目睹此番美景的。

冰雪覆盖下的山顶，银装素裹，似是九天玄女，素美而不可侵犯，令人敬而生畏。

灵汐城中的街道早已空落，只留下了一盏盏颜色鲜妍的花灯，挂于屋顶，飘入河中，覆着飘雪晶亮地动人，承载了万家烟火。

在长桥的尽头，伫立着一白衣人，他从白色绒篷之下伸出素白双手接过一片雪花，即使眼看不到却也能感受它的重量它的温度。

柳言生微微勾起唇角，郎艳俊秀，要是有人看见，定要惊叹一句这是谁家郎君这般临风尔雅。

也好，这条路他走了千回，终是没有出错。

他正垂目沉想的时候，额见突然感觉有青丝划过，带来海棠阵阵清香，只听见有玲串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晚格外清脆响亮。

滟秋撑着一把红伞，回眸瞧他，见他未变模样，却还是一副冷清的脾性。

心中来气儿“喂呆子，你站桥中间拦路干嘛，差点撞到本姑娘我了，还不快跟我道歉？”

滟秋一副懒洋洋的混模样，慢慢走近他，抬手挑起他的下巴，细细磨蹭，暧昧极了。

“哟，瞧瞧这俊俏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啊。”

滟秋挑眉，红唇微勾，一派女流氓的做派。

这种轻佻的话在柳言生看来却并未所动，毕竟在暗地里他听过不少下人议论他过更折辱的话。

只不过这下巴上的触感，柔软而暖香，这到底是让柳言生微微震惊了一番，心中笑道，原来是个姑娘啊，不知道还以为是哪里的山大王。

他保持着有礼的风度，拂开了滟秋作乱的手，两手拢袖作揖

“是在下失礼，挡了姑娘的去处，还望姑娘勿见怪。”

他动作清雅端方，要是不知道他是个眼盲之人的，倒还真以为是哪里的谦谦贵公子呢。

可滟湫就是不喜欢这厮假正经的模样，于是她决定再接再厉，把上辈子对那和尚没调戏够的，准备全部补回来。

她一改粗狂的野模样，眉眼回转间暗波微漾，极尽温柔妩媚，伸出点着丹蔻的玉手在他脸上游移轻抚，缓缓落入他眉心的痣上，轻轻一点，在他颈侧低吟，

“公子真美，其实奴家是心悦于你呢。”

声音绵软勾魂，仿佛暗蕴无限春色。

柳言生一个荒神，差点没稳住身形，可细细感来，身边的温度骤降，竟没有了一个人影。

只感觉一把伞安稳的放在手里，想是那胆大嚣张的姑娘留下的。

他不禁失笑，眼尾竟然勾起了一丝妖娆的粉艳之色，可想其心情愉悦。

这当真是个有趣之人。

可随后他摇头，眸色暗沉，握着手中的红伞，其上还残留着前主人的余温，一步步向神庙摸索而去。

方辰从床榻上醒来，揉了揉头，只觉昏沉，看来是有人给他下药，从窗外望去已经暗沉的天色，心道不好。

赶紧跑去院内，人已经不见了！

他连忙招来下人，让其告诉城主，禀告少主不见之事。

整个寂暗的大宅，一瞬间，被灯光火把照亮了起来，华耀得惊人。

老僧慈祥的看着这半夜拜访的年轻人，看他一路风霜，定是要受凉了，邀他往大殿里坐。

老僧知晓他眼盲，拿来一串紫檀佛珠领着他前往，一步步安稳。

柳言生摸了摸手下的佛珠，觉得异常熟悉，眼前的这位老僧虽看不见面容，却也是感觉熟悉的，好像恍如隔世。

虽心中惊诧，脸上却还是不显分毫，随他而去。

柳言生感觉自己被引坐在了一个蒲团之上，听着旁边的木鱼之声，闻着檀香，心中难得安宁惬意。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神庙内里竟是此番样子。

突然感觉有些不对，他突然想起，神庙虽有人供奉却是一无人之地，里面除了供奉的佛像外再无其它。

老僧似是没注意白衣少年的异色，他双手合掌，似是已经入定，须臾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说罢摇了摇头，看着柳言生灰暗的眸子，好像透过岁月，在看另一个人。

心中感叹，天命有常，因果轮回，该来的，还是逃不了的。

柳言生感觉着这老僧很是奇怪，但也没多想，他皱了皱微冷的眉，将手中的红伞放入怀中。

这药效怕是已经过了，奔着寻死念头的他站起来向老僧告辞，想了想还是问起

“世人皆闻灵汐城中的古庙内生有千年椿树，不入轮回，不结因果，今夜是否有幸能得一见？”

老僧笑了笑，如慈善的佛陀，回道

“年轻人，你的心就是你的眼，眼随心动，万物将不再灰暗，可见难得艳色。”

柳言生还是感到疑惑，却也是恭敬的作揖

“在下领教。”

他接下蓬袍慢慢向远方走去，寒霜吹了他一脸，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晶花，即使在冷痛，有意或是无意地没有拿出怀中的红伞，在他怀里安稳地呆着，摄取他的心脏处的温度。

最终他常年病弱的身体终于禁受不住刺骨的寒雪，直直倒了下去，在他神智不清之际，却突然感觉眼前亮出了一抹红色，缥缈而虚无，耳中清脆悦耳的铃铛仿佛神的舞曲。

他感觉自己被拥进了一个女子香软的怀抱当中，馥郁的海棠清香将他包围着，很温暖，像儿时母亲最爱给他做的花糖，甜蜜非常。

于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滟秋瞧着怀里昏死的柳家公子，看着他怀中不沾毫雪的红伞，神色复杂，嘴上却是不依不饶的

“你当真是个呆子，有伞还不用，愚蠢！”

转眼一想他跟老僧的对话，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趁他昏睡，凑近他，得意道

“本姑娘就是你要找的千年古椿，你个眼瞎心盲的，醒来后可不要再说没有见过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