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凡尘烟火地

第十章 假孤高不近凡尘烟火（下）

青山灵韵，多百十年的小妖，化作人形皆是孩童模样，性情良善顽劣，喜欢作弄行人。有时作乱施法迷惑入山采药之人，有时盗人行囊，有时也救人于危难之中。

一众小妖中为首的是只杜鹃，看着和殷离差不多的年纪，手里一块玉佩转得翻飞，坐在树上居高临下地得意洋洋道：“老规矩，抢到就还你。”

“有种你下来，不用法术，咱们比剑法！”殷离手里紧紧捏着一根树杈。

树上的小妖们大笑，“你既说你是妖，为何不用术法？”说罢，一颗被啃得干干净净的果核便飞了下来，直直砸向殷离的脑门。

来不及闪躲，殷离本能地闭紧了眼，“啊！”痛呼声却是从树上传来的。

殷离愣了一瞬，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段墨色的剑身。不用凑近了都能感觉到丝丝凉气。持剑的是一只同样冰凉的手，墨黑的宽大袖袍上金丝绣着流云。

呵，一早便觉得这小子不对劲，果然是被欺负了。

“烛......烛九神君......”树上的小妖们呐呐道。

无良的神君眉目含笑，神色却算不上明朗。把剑扔给仍愣怔着的殷离，自己随手化出一张藤椅在泉边坐了下来，漠然道，“随便你比什么，用剑还是用法术，给本君放开了打。伤了残了都算本君的，若是输了，可别说你是我的人。”说着，竟翻手变出一个茶碗对着茶汤悠闲地吹起气儿来。

无良的蛇妖虽是一山之主，千年来却从未管过山中大小琐事，不是在祠里冬眠，就是泉里避暑。旁人遇见了，恭恭敬敬地唤一声神君，他也只是目不斜视地微微一点头，还真没谁知道这位神君的脾性。

不过他那把镇山的古剑却是没人不知道的。见滕遇洋扔帕子似的把剑扔给殷离，众小妖花容失色，连连叫道：“使不得！使不得！”

青山无人不识禹渊剑，道行不够的小妖，便是被剑气扫到，也要落个修为尽失魂飞魄散的下场。

“为何抢他玉佩？”老妖怪倚在藤椅上懒洋洋地发问。

大家都沉默了，一阵寂静之后，还是杜鹃比较有胆，鼓起勇气理直气壮道：“是他先撒谎说他是妖，还张口闭口就是‘本王’‘本王’的......”

“哦。”滕遇洋点点头，又看向殷离，摆出神君的架子给一群小屁孩儿当起了衙门判官，“你为何骗他们说你是妖？”

“我本来就是妖！”殷离大声对他喊道。

“你是人。”滕遇洋波澜不惊。

“国师说我是妖！百姓也说我是妖！人间不容妖存在，父皇才让我来罹山！”还从未见过这般极力希望自己是妖的家伙......

“他们骗你的。”此时此刻，蛇妖平静冷淡的语气几乎显得有些残忍。

“父皇不会骗我！！”小王爷声音都变了，厮声冲他喊道。像是要极力否定什么，震得眼泪从眼眶中噗噗掉落，连同树上的一众小妖也愣住了。

他会骗你。滕遇洋想这么说，可看着那张愤怒通红挂满了眼泪的小脸，却不知为何没有开口。

蛇妖不语，静默地看着捏紧拳头气得肩膀发抖的殷离，朝树上的小妖们伸了伸手。杜鹃识相地递上玉佩，带着其他伙伴默默消失在了林间。自此泉边只剩他们二人，僵持良久。

凡间家务事......额，蛇妖叹气，不在神仙的能力范围。

殷离还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没回过神，脸上突然传来一阵凉意。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因愤怒无措而发烫的脸，被人叫做神君的蛇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面前，蹲下身子笨拙地擦去他满脸泪痕，样子有些无奈，“我也没有骗过你。”

殷离愣愣地看着他。眼前的男人有一双墨黑里沉着暗金的眼，高兴时，大笑时，惊讶或愤怒，那沉在眼底的金色便会暗暗翻涌，像极了古寺里的琉璃灯。而现在，那金色平静得仿佛府里深不见底的无波井水。

“那我到底是什么？”看着那双眼，殷离情不自禁地问道。

“你是人，凡人。”

“那为何众人皆说我是妖？”

蛇妖顿了顿，扭过脸去回答得霸道，“我又不是众人，怎知他们怎么想？”

其实并非不知，只是不知怎么同他讲。抬手，将玉佩挂回殷离脖子上，“也许以后你会知道。”

那玉佩是上好的和田，通体莹润，正面刻着一个“殷”字，背面精工雕着一只貔貅，是出生时父皇送他的。所有弟兄里，只有他有。

“父皇知我不是妖，会来接我吗？”孩子纤长的睫毛上还沾着眼泪，正值正午，阳光穿林而下，在他白净的小脸上留下点点跃动的光斑。

蛇妖不说话，耳边只有泉水和风过林间的沙沙声。望着那双写满了期盼的眼，良久，选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或许呢。”

不知为何，对于坏心眼又总捉弄他的蛇妖，殷离却打从心底里总是信的。

蛇妖说五分，他便信八分。蛇妖说“或许呢”，他便觉得是“会来的”。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殷离抬起胳膊抹抹脸，理直气壮地去抓蛇妖垂在身侧的手，“本王饿了，中午要吃烧鸡和八宝饭。”

蛇妖冷哼，“中午吃你早晨剩下的包子吧。”

泉边一大一小，你一言我一语，慢悠悠地往南走。

小的腰上挂着一把和他小身板儿极为不相符的长剑，珍贵的剑身叮叮当当地拖在地上，手里紧紧牵着大的的一截小指。

大的问：“怎么惹上那群小妖的？”

小的仰着下巴很是倨傲：“那日在泉边遇到的，我问他们要不要和本王一起玩！”

“......”难怪会被欺负，就不能讨人喜欢些么......

转眼间，殷离已在青山住了数月，从立夏至初秋，习惯了，便也还算适应。

土地庙内，本有公务在身的土地衣角又被蛇尾压着了，百无聊赖的神君需要有人陪他下棋。

棋局一桌，黑白两子厮杀得难舍难分......

“那上古名剑，你就直接给他了？”土地瞪大了眼睛。

蛇妖面色沉重，手执棋子凝视着落错的棋盘，不甚在意道：“挂在腰上死沉，我又不乐意随身带着，让他拿去玩玩。”

土地不满，“我当年问你借这剑瞧瞧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爽快过！”

蛇妖斟酌良久，终于落下一子，紧蹙的眉头瞬间展开来，满意地拍拍土地的肩，慢声道：“你这一身老骨头，我是怕你闪到了腰。”罢了催促，“到你了，这回我可没悔棋！”

土地心不在焉地胡乱摆下一子，频频摇头：“禹渊乃上古凶剑，西天佛祖净其戾气，下可斩妖除魔，上可灭神诛仙，你就不怕惹出什么乱子......”

蛇妖哈哈大笑，抬头望天，“你我皆在这青山一成不变了几千年，若真有什么乱子，倒也热闹。”

“说起乱子......”土地看着纵横交错的棋盘，像是想起了什么，“最近上边儿的天界，好像是出了什么乱子。”

“有这等乐事？怎么不早说！”蛇妖不满地看着他

。

土地：“......”玉帝若听了这话，大概也要被气得掀桌子。

土地捋捋胡子，思量道：“我也是刚听说，九天有神器被盗，天兵正到处捉拿这逆贼。哦，对了，说来这人还和你有过一架之缘，你猜是谁？”

“和我打过架......”蛇妖托腮沉思，“北海二太子？”

土地摇头，“不是。”

“南天门的顺风耳？”

“不是。”

“西天笑狮罗汉？”

“......”土地怒而掀桌，“你到底和多少人打过架！堂堂一山之主成天和人打架成何体统！仪态何在？！礼数何在？！天规何在？！你......”

蛇妖堪堪压住要被土地掀翻的棋盘，也急得直瞪眼，“这局我可刚要赢你半子！你敢悔棋试试？！”罢了赶紧转移话题，“你便直接说是谁吧！”

土地无奈，碍于蛇妖淫威又只得乖乖坐回席子上，忿忿道：“是玄帝之子，傲狠。”

“傲狠？”确实是个耳熟的名字，蛇妖沉吟半刻，有些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