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头一天夜里下起了小雪，雪粒子细细密密地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踩上去滑得很。祥子从外面跑进来，走得急，差点儿摔了一个大跟头。

“哥，”他一进门便挤眉弄眼地说：“跟您说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

齐景昌头一天晚上喝得有点多，起得比较晚，正拿烧好的开水冲一碗油茶面。他停下手，皱了皱眉头问：“有事儿就快说，别卖关子。”

祥子笑嘻嘻地坐下，拿过热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搓着杯子一边说：“前天晚上在您这儿的那个小丫头，被轴承厂开除了。”

齐景昌一顿，继续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油茶面。

“您那天带着兄弟们去警告过那小子不准告她，可那小子的大姨子是轴承厂的厂长，打击报复呗。”

齐景昌继续搅着那碗油炒面，没有说话。

见他不说话，祥子又说：“要不要兄弟们再去医院吓唬吓唬那孙子？”

“昌哥，要不，您去看看那小丫头，她现在就住在轴承厂的家属宿舍里。估计这会儿正没主意呢，您这一雪中送炭……”

当啷一声，勺子磕在碗沿上，“闭嘴，不该你管的事儿，少管。”齐景昌抬头扫了祥子一眼。

祥子也不怕他，端起水杯嘘溜着喝了一口热水，说：“今儿中午春妮儿做了打卤面，叫您过去一起吃。”

“头有点疼，不去了，你们吃吧。”

“擀了挺多面条的，一起吃呗。”

“我说了不去。”

祥子讨了个没趣，也不觉的难受，又笑嘻嘻地说：“哥，您还是去看看她吧，到底您都把人家那什么了，这一日夫妻百日恩……”

“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滚！”

祥子笑着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了一句，“她住家属宿舍二号楼！”说完就推门跑了。

齐景昌食不知味地吃着碗里的油茶面，只觉得都糊在嗓子里，干得很，忍不住灌了好几杯水。

关在看守所里的那个兄弟放出来了，下午齐景昌亲自去接的人，又安顿了一番，回到家已经是晚饭时分了。胡乱地吃了一口，又随便找了一本书翻着。

想着祥子白天跟他说的事儿，一阵心烦意乱。他终于坐不住了，穿上大衣，出了门。

他踩着雪出了胡同口，一路来到了轴承厂的家属宿舍二号楼前。老旧的三层楼，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他不知道林素云的家住在哪一间。这小女人现在在干什么呢？会不会一个人哭呢？

有几个小孩儿在楼下放炮玩，他想上前去打听一下，又放弃了。既然她遇到困难都不主动来找自己，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呢。他想着，转身便回了家。

柳莺莺在胡同口下了车，她让司机回去了。看着不远处齐景昌家的大门，她微微勾起唇角。几天前父母突然从部队回来了，家里管得严，她也不敢出门，一直在家里装乖，终于熬到父母又回部队了。于是柳司令和吴政委前脚刚走，柳莺莺后脚就从家里跑了出来。

好几天都没有见到齐景昌了，她想他都快想出病来了，此刻她就希望马上见到他。她一路小跑着来到他家的大门口，却看见门从外面锁上了，他不在家！

柳莺莺失望极了，她在门口徘徊了一小阵，还是决定等一等，她太想见到他了。

天又开始下雪了，雪粒子细细碎碎地落在她蓬松的卷发上，然后融化在发丝上，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已经被淋湿了，贴在脑门上。她心里突然有一股委屈，这几天她是那样的思念他，而这个男人恐怕根本就没有想过她。她想转身离开，可是走了两步又没出息地回来了。

齐景昌家里也装了电话，可这些天他一次也没有打给她。她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也给齐景昌打过一次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听。他从来没有主动找过她，每次都是她自己主动送上门的。她也不想这样，可是就是管不住自己。

柳莺莺一直自负于自己的美貌和出身，将军的女儿，大院里的一枝花，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能有一支部队，就连远近闻名的花花大少彭六，也被她治得服服帖帖。可她就是迷恋这个不把她当回事儿的齐景昌！

自打半年前在赵三儿的牌局上认识了齐景昌，她一下子就被他吸引了。这男人长得俊朗，话不多，但每一句都说在点子上，举手投足都带着不一样的派头。最特别的是，整个一晚上，他都没有正眼看过柳莺莺。这让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也激发了她的征服欲。

本以为齐景昌应该是块难啃的骨头，却没想到她都没用什么手段就上了这个男人的床。处了一段时间，她越发得对这个男人着迷了。齐景昌是热情的，至少在床上是，可他也是疏离的，对一切都很淡漠。他是冷酷的，柳莺莺见过他杀伐决断，可他又是温润的，举手投足都带着教养。她猜不透他，抓不住他，却越来越迷恋他。

相处不久，柳莺莺就发现她的同事谭雪也和齐景昌有往来。她愤怒地质问齐景昌，要他和谭雪断了。齐景昌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承诺过你什么吗？”

柳莺莺哑口无言，确实这个男人从来就未曾承诺过任何。可她不甘心，继续撒娇卖痴，对齐景昌说如果再和谭雪来往，她就不再来了。可得到的回答却是：“你不愿意来，可以不来。”

柳莺莺一气之下好几天没有去找齐景昌，她等着齐景昌来找她，可是连一个电话都没等到。最后还是她忍不住了，又跑到齐景昌的家里主动合好了。

治不了齐景昌，她就从谭雪身上下手。她找人收拾了谭雪，不许她再去找齐景昌。她猜测谭雪一定会告诉齐景昌，也想看看他什么反应。然而，齐景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字不提，照样留她过夜。她内心忐忑了好一阵子，才明白，原来这个男人不是不在意她，而是不在意所有的女人。

这个发现让她松了一口气，至少齐景昌的淡漠不是只针对她，同时又让她很气馁，这样的男人或许她永远也抓不住。

“你怎么来了？”蹲在地上的柳莺莺抬起头，看见齐景昌已经站在她面前了，她连忙站起来，头发湿漉漉地样子有些狼狈。齐景昌看了她一眼，随手摘下自己的帽子扣在她头上，“头发都湿了，进屋吧。”

戴着还留着他体温的帽子，柳莺莺满腔的委屈一下子就都散去了，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进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