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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宁远遗恨

第2章 宁远遗恨

书名:晚明风雨作者名:丘山望月本章字数:5728更新时间:2021-12-27 16:41:08

第二章 宁远遗恨

海东青在云间穿梭,发出苍浑的鹰唳直冲九霄,惊空遏云。在白山黑水间,花甲之年的努尔哈赤纵马奔向一处山丘,面向天边,目光似乎是跟随随空中的海东青。跟随而来的子侄将领们面面相觑,却没人说话。

“我记得,母亲归天后,继母那拉氏对我很刻薄。那时不得不分家生活,我与舒尔哈齐以挖人参、采松子、摘榛子、拾蘑菇、捡木耳为生。寄居在曾外祖父的寨子时,李成梁率军攻陷了那里……”他长出一口气,陷入长久的沉默中。努尔哈赤思绪万千,似乎是在追忆一段极为重要的记忆,风中传来整齐的步伐和战马的嘶鸣。 他声如洪钟,富有磁性的嗓音极有威势,过了良久,又缓缓开口。  

“二十五岁那年,李成梁又包围了阿台的古勒城,爷爷和父亲为救堂妹,便给李成梁当使者入城劝说阿台投降,不想却不明不白的死在明人和尼堪外兰的手里。我知此事后,咽不下这口气,向明廷讨要公道,惩治尼堪外兰。不想那边将骄横跋扈,还扬言要于甲板筑城,令尼堪外兰为“满洲国主”!可恨那尼堪外兰威望正盛,国人信之,皆归尼堪外兰,甚至连亲族子弟也“对神立誓”,欲杀我以归之!”

努尔哈赤说到此处,已经是怒不可遏。他猛然转身,头盔下是一张凤眼大耳、鼻直而大、面铁而长的脸,苍老而威仪。

“那又如何!”一声暴喝,一帮子侄们心头俱是一紧,不禁低下了头。有雪从树叶上簌簌落下。努尔哈赤平时微微睁开的双眼此时完全睁开,腮边的毛发在寒风中微微飘起。

“尼堪外兰还是成了我的刀下鬼!”

岁月在老人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痕迹,从二十五岁起兵到如今,不觉间已经走过四十四个年头了,一条花白的辫子从头盔露出,只有上唇留着两撇浓密的胡须,让人完全看不出他的表情。

“自我以七大恨伐明以来,清河、抚顺,开原、铁岭……辽沈、广宁相继归我,而明人屡战屡败,丧师数十万而捐弃全辽,非望鹿奔北,则闻风先逃。”他微微顿了顿,目光也似乎柔和了许多,似乎是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低下的头又慢慢重新抬起。

“去年八月,明人不自量力,竟欲取河东之耀州城。好个大明皇帝,好个孙承宗,我不来打你,你反而来打我?来而不往,非礼也!如今关外就剩这个宁远了,就拿宁远做个回礼吧!”说起去年八月的柳河之战,努尔哈赤一脸的不屑,一众子侄大臣们皆是哄笑起来。

“南人真是不自量力!”

“要是多来几次这样送死的就好了,哈哈!”

“还是大汗英明!”

这时,一队骑兵自远处逆向奔行而来,到的近前,翻身下马跪奏道:“大汗,奴才们探到西平堡捉到南人哨探,言右屯卫兵有一千,大凌河五百,锦州三千,城外的尼堪随处而居,并未有撤退迹象!”

“嗯,你们怎么看?”努尔哈赤不急着下令,而将问题抛给了一众大臣子侄。

“父汗,我大军出动,大明想必已经知晓,锦右之地五险可守,兵亦不过五千。即不撤走兵丁粮草又不增兵防守,这是何意?儿臣以为这其中怕是有什么不妥!”

李永芳微微欠身,赶忙回答道,“秉大汗,据探子回报,山海关的高第确实下令将兵丁和粮草百姓撤回宁远和榆关,只不过这个袁蛮子并未按令行事,锦右的兵丁和粮草都未撤离,却扬言要死守宁远!”

“哦?呵呵,这个袁崇焕到有些意思。”

注意到父汗的目光,一众子侄纷纷或沉思状,或小声讨论。四贝勒黄太吉反应最快,朗声答到,“父汗,我军此战乃是为了粮食,锦右无险可守且兵少粮多,这一点袁崇焕心知肚明,若真是要与我等死战,他袁崇焕就该坚壁清野,将兵丁粮草撤回宁远,就不该置锦右兵粮而不顾!”

“嗯,有道理!”努尔哈赤点了点头,“如此,那就领了人家的好意吧,顺便去宁远看看这位!”

努尔哈赤说的意气风发,看向一众儿子中的四贝勒皇太极时,微微露出满意的神色。盔甲之下的努尔哈赤身躯匀称,躯干壮健,骑在青色骏马上显得更加高大威猛。在他的身后默默行走的是一眼到看不到尽头的八旗精锐。那是他戎马一生的成果,是他所有的荣耀,是他勃薄野心的底气!这一切,源于复仇的怒火,源于那祖上遗存的十三副甲胄。在他用兵四十四年的岁月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几无败绩,他是战神!他是天命之子!他的八旗子弟天下无敌!

宁远城,也必将是他努尔哈赤丰功伟绩上微不足道的一笔罢了!

两天后,宁远城外三十里的山间。

寒风在山川间呼啸,天际交界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一队哨探骑兵在道路上飞速狂奔,后面隐约传来的马蹄声让他们不敢掉以轻心,建奴的哨探已经追了他们一天一夜了,要不是周耀宗一行人人双马不停地换马,估计早就被缠上了。

“周兄弟,建奴的哨探又追上来了!”身旁的一名中年夜不收回头望了一眼说道。

“弟兄们!打起精神来,我们要回宁远城了,回去有酒有肉啊!驾!”众人应和一声,纷纷加快马速。

转过一片群山,眼前豁然开朗,天地之间,只有一座城堡孤零零的横亘在通往山海关的道路上。周耀宗一行皆是欢喜的怪叫起来,风驰电掣般的冲向了宁远城,绕过东门来到南门,城头已经将城门缓缓打开,回来的哨探鱼贯而入,城门发出隆隆的响声,再次关闭。

此时的宁远城头,一个一身铠甲,年级大概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审视着在城外缓缓停下的建奴哨探,他们正嚣张的纵马四处狂奔,肆无忌惮的侦查宁远城,一队骑兵已经从侧面冲出驱赶。

“报!道台!据哨探回报,奴酋努尔哈赤倾巢出动,兵力在七万左右,已于正月十七日西渡辽河,直逼宁远,预计三日后抵近宁远城下!”传递信息的兵丁正想汇报一下锦右守军和百姓糟糕的情况时,一个冰冷的眼神生生让他把话又压了下去。

“知道了,下去吧!”一旁的满桂并未注意,见士兵不再说话,挥了挥手,示意退下。又看向袁崇焕。

“且不去管他,我等就在这里以逸待劳便是。”扫了围在自己身边的将领一眼,袁崇焕如此淡淡的说到。

一队有士兵带领的平民提着木桶来到城外,准备继续在城墙外侧泼水为冰,以增加建奴登城的难度。

整个宁远城一片热火朝天,所有人都正在紧张有序的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袁崇焕此时正与总兵满桂驻守东门并提督全城,而副将左辅、参将祖大寿、副将朱梅则分守在城西、南、北四面。东、北两面及西、南两面的炮台分由彭簪古、罗立两人指挥。同知程维楧正在城内稽查奸细,派人巡守街巷路口,又动员街民配合士兵逐户搜捕。不就刚刚仓皇逃回宁远的通判金启倧则在编派民夫,供给守城将士饮食。城内为数不多的商民则在官吏的带领下筹办物料,运矢石、火药等。

身为宁前道的袁崇焕早已将这座小小的城池打造成了铜墙铁壁。此时的宁远军民一心,准备充分,脚下的这座边关小城经过他亲手整修设,此时已经成为大明据守山海关外的唯一希望。

一切准备就绪!

正月二十三日,天空阴沉的厉害,远远看到宁远城的样子时,努尔哈赤微微皱眉,对于过去的四年当中小小宁远城所发生的变化,他看在眼里。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宁远城似乎和以前的城池不太一样了。但是战无不胜的天命汗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制止了众将的议论后,六万余后金军将小小的宁远围的水泄不通,切断了宁远与关内的联系。

努尔哈赤也许看到了加高的城墙,加宽的护城河以及城头的火炮和突出的炮台,但此时包括努尔哈赤在内的建州女真并不知道某些变化带来的意义。上任伊始,袁崇焕便对宁远城城防进行了一番改造,放弃了在城外结寨、与城池互为犄角的阵势,而将宁远所辖中左所、右屯等所有兵马,连同城外的西洋大炮、各种守城器械和百姓一并撤回到城内,城外房屋付之一炬。除了将城墙加高加宽之外,他在城中心建立了高大的两层钟鼓楼,作为瞭望和指挥中心。在城池四角,建造了突出墙体之外的炮台。十一门在西方传教士指导下建造的红衣大炮此时正架设在宁远城的城头,这种大炮射程约四里,被放置在特质的炮车之上,火炮调转,突出城墙的炮台将大炮的射角扩展到了270度,克服了红夷大炮只能远攻,无法对逼近抵达城墙下的敌军进行射击的缺点。相邻城墙角敌台之间的大炮还可相对射击城下的敌军,填补了敌军会派人凿城的火炮死角。

在离城北五里外安营布阵后,努尔哈赤依旧是派遣了一个汉人奴才入城劝降,被严辞拒绝。努尔哈赤还不知道自己的大营已经处在红衣大炮的射程之内,袁崇焕看了一眼身旁的罗立,后者心领神会,兴奋地向炮台跑去。不久,城头响起连串震耳欲聋的炮声。

炮声响起的时候,汗账内的众人皆是一惊 ,黑色的弹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向敌军大营,砸塌了木质围墙后又穿入一座座营帐,带起了残肢断臂。

“秉大汗!大营遭到炮击!”账外有士兵通报。

“什么?怎么会这么远?”众人俱是神色慌乱,小声议论起来。

“慌什么!都各自回去查看伤亡情况,做好明日攻城准备!”努尔哈赤不满道。

“父汗,儿臣以为明人火炮犀利,极可能是有了新式火炮,我军当谨慎应对,将大营后撤。”皇太极跪奏道。

“将大营西移吧……”努尔哈赤迅速的做出了决断,此时他才终于意识到了之前让自己感到疑惑的地方的意义!凭借着火炮守城的明军并

炮声直到后金大营移走才停下,此时已是傍晚,天完全黑了下来,远处的敌营已是一望无际的篝火和袅袅的炊烟。袁崇焕已经在城墙上站了一天,在家里老仆的再三劝说下才下了城墙……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从军民到将领再到袁崇焕,无论是老兵还是新兵,无论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还是读书的文人,人人心中都难掩大战前的紧张感,夹杂着些许激动。人人或许都想过一个问题:“明天我会死吗?”

丑时的时候,袁崇焕已经穿上了铠甲,一个人在院子里踱着步子。正月的辽东冷的滴水成冰,可是袁崇焕觉得浑身发热,户外的寒冷也只能让他感到一丝丝的凉爽。

回首过往,一切都历历在目,读书、考功名、当官、领兵关外。自己这一路走来可谓是全力以赴,有些时候甚至用了些手段。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一次次的博弈与较量他每一次都成功把握住了机会。短短几年,他就从知县升为了宁前兵备道,受到朝廷重视。去年十月,孙枢辅因柳河败衄被罢免后,新上任的辽东经略高第下达了新的命令,得朝廷旨意以山海关防务薄弱、锦右游哨之地不可守、右屯积粮不可资敌为由下令原本驻守山海关的三部总兵兵马从关外回防,下令尽撤锦州、右屯、大凌河、义州、松山、杏山、塔山之兵撤退并集锦右之兵于宁远。

右屯、锦义之兵可撤,住防兵马,哨探、屯种之地可弃,辽东之地唯有关门和宁远为信地不可擅离,他和总兵满桂所督修的宁远,墙高四丈,周围新整坚固,足壮金汤。内以保障关门,外以捍御强虏,此为第一扼要。朝廷上下的意见是一致的,就是撤锦右兵丁和粮食、归并宁远,坚守宁远。远在山海关的高第自然是有心无力,有能力执行的袁崇焕,作为关外唯一的道臣,这个任务自然就交给前线的袁崇焕去执行了。

然而,去年腊月在山海关面见经略高第之时,袁崇焕便明确表示反对撤退锦右的命令,在他看来这是个艰难的任务,这不符合他一向对待后金的强硬形象。而且,自己已经收复的土地怎么可以轻易不战而退呢?这不是示敌以弱吗?建奴的气焰岂不更加嚣张!屯垦的百姓撤退到哪里?怎么安置呢?于是对于这个任务他选择了置若罔闻。

内心深处,他很清楚建奴想要的是什么。

撤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是不能做的事情,不论是不是信地,撤离往往就是被弹劾的结果,可是待在无论如何都守不住的地方也是死,但是如果撤退后还有守城之功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这次他和督屯通判金启倧达成的默契简直就是合作共赢、和衷共济的典范。只要努尔哈赤得到了想要的粮食,他们守住了宁远,罪过就会变成大胜!

迟迟得不到增援和撤退命令,战败的气氛加之建奴要来的消息散开,零星的逃跑撤退变成了溃逃,大量军资和粮草以及百姓被遗弃。

至于百姓和粮食,袁崇焕只希望他们自己能丢下一切可能丢的东西有多快跑多快!袁崇焕攥紧拳头。“来日袁某定会为你们报仇!”

连日来他带着将士们到处鼓舞士气,通过各种手段表明自己守城的决心,身为宁前道,他唯有死守!他走不了,也不想走。因为他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皇帝已经听不到什么好消息了,当所有人都在失败、所有人都在逃跑时,他就预感到他所期待的那一刻就要到来了。耀州之战明军惨败后,努尔哈赤反击几乎是必然的,守住宁远,他就是大明的功臣!

不知不觉的,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城头,远处的敌营已是灯火通明。

“何时了?”

“老爷,已经卯初了”一直跟在身后的老仆袁齐抱着一个食盒晃了晃,“老爷,多少吃点儿东西吧!”

“拿碗粥来。”冒着白气的粥在寒风中一吹就彻底冰凉,袁崇焕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一碗粥一饮而尽。

“传令,辰正攻城!”此时的努尔哈赤卧在虎皮椅子上,发出了攻城的命令。随后在侍卫的帮助下穿上战甲……

清晨天刚刚有了一丝亮光的时候,后金就发动了攻城,城上的炮火不断,爆炸声中,火光冲天,到处是腾空而起的后金战士和战马。战事激烈,在建奴士兵的驱赶下,包衣和汉人俘虏哭嚎着向城下涌去,城门角两台间守御薄弱处一度被凿开了四处两丈见方的大洞,宁远城危如累卵。而后金军亦是死伤惨重。战至深夜,后金军攻城不破,于是收兵。

正月二十五日,一向攻无不克的努尔哈赤并不死心,继续指挥攻城,从早晨至晚上,双方激战一天。明军于城上施放炮火,杀伤大量后金骑兵。当夜,后金派军依旧彻夜攻城。只是夜晚的攻城力度并不强烈,明军皆以为后金军是被火炮给打怕了,只是持刀驱兵,仅仅是至城下而返,抢走尸体便走。

得知这一变化的袁崇焕心中长松一口气,看来他猜的是对的,才进攻了两天不到,后金就打算撤退了。但当他得知努尔哈赤将主力转移到城西南五里龙宫寺一带扎营时,他眼里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转而继续鼓励将士莫要松懈,以免给了建奴鞑子可乘之机。

“九龙宫?”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将似乎想要说什么,嘴里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一直大手给拖走了。

看到喜庆洋洋的袁崇焕和将士们,吴三桂愤愤的小声吼道:“为什么不让我说!他们都不知道,觉华岛离龙宫寺最近,觉华岛上的粮食通常都是海运到龙宫寺的,那里不光有粮食还便于登岛!岛上的人估计要死绝了!”

“嚷嚷什么!就你聪明,他们都是傻子么?我们救不了岛上的人和粮食,出城救援觉华岛?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吴三桂气的一拳打在墙壁上,祖大寿见状哼了一声就回到人群中,喜气洋洋的和将领们谈论起来。谈到九宫寺,人们大都认为,建奴是看上了那点粮食。至于觉华岛,隔着海十几里远呢,鞑子哪来的船?

正月二十六日,后金军继续围城,精于骑射的八旗将士,依旧被阻于深沟高垒之前,矢石炮火之下,难以发挥骑战特长。面对伤亡,努尔哈赤终于选择了离开。城头爆发出阵阵狂欢。

人们沉浸在大捷的喜悦中,没人看到,数万后金骑兵已经踏着被冰雪封冻的海面,向小小的觉华岛发起了猛烈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