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活难死也难

这样的事在奴市每天都在发生，人们连看热闹的心思都没有。必须路过这里都是避着走，怕被奴隶们磕碰上。

所以，苏珩一眼就看清了那边的情况。

一家四口人，大儿子二十左右，小的十六七，长的还算结实，正被买主带来的下人押着，落泪挣扎；一个中年农妇哭得肝肠寸断，和自家男人一起不断磕头求那买主连他们一起买走。

谁都知道，今日一别便是相见无期，怎么能不伤心不痛苦？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亲人离开什么也不做？

可是，那中年夫妇额头都磕出了血，却换不来半点同情。

那买主四十来岁，看衣着应该是哪家府邸的管事。几人已经拉扯了有一会儿，管事眼中虽有同情，更多是无奈，想是被缠得烦了，让奴隶贩子快将人分开。

背对着苏珩的奴隶贩子一身野蛮生长的肥肉，那吨位三四个苏珩都比不上。她本来在一边骂骂咧咧敲边鼓，给两夫妇求情的机会，能一起卖了那是最好。

眼见买主生气了，知道事不可为，便拎起鞭子对夫妇一顿猛抽，将两人打退。两个青年见爹娘挨鞭子痛红了眼，拼命挣扎。大的那个手都拧折了，小的肚子上挨了几拳，痛得话也说不出。

这一家人，老的两个身上并没有多少伤，倒是两个小的身上没几块好肉。

苏珩问李柱：“我能将那两个再买回来吗？”

两个壮劳力，一个洗衣做饭的妇人，一个看门护院的男仆。加上刚买的两个孩子，人是多了点，但无心院正是需要人气的时候。

李柱虽然才跟了苏珩半天，但他看出珩姑娘是个心善的。他也见不得这些，可是谁又能管得了这么多：“珩姑娘，两个小的已经被买了，你要买回来得看人家同不同意。就算那人同意转卖，价钱也贵，不值当！”

他顿了顿又说：“这样的事儿天天都有，姑娘心善，却也管不过来。”

已经买了两个顶不了大用的孩子，再买两个老的。这哪是买奴隶，就是来做善事的！

珩姑娘住的那院子，得买二三十岁的青壮年，既能干活又能保护她的安全。买这些人，太亏！

李柱还想再劝劝，苏珩却已经往前边去了。她走到青衣管事面前问：“这位大哥，那两个人，可愿意转卖给我？”

青衣管事正要带人离开，听到这么一句，诧异地回过头：“你说什么？”

苏珩又重复了一遍：“那两个人，可愿意转让给我？”

“不愿意！”他已经被这一家子耗尽了耐心，不想理会这多管闲事的寒酸丫鬟。

想做好事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就她会做好人？要不是起了恻隐之心，犹豫了一下，这会儿他早回府了。他也是个奴才，主子只让买年轻的，他擅自做主买两个老的进府怎么交待？

撂下一句不愿意，青衣管事带人离开。

那对夫妇本以为有了希望，谁知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带走。那妇人不再号哭，而是跌坐在泥地上一口口地抽搐饮泣。

痛极无声，说的就是这个吧。

中年男子看着儿子的背影痛红了双眼，不发一言，一只手给妇人拍背顺气。儿子走了，他还得顾着妻子，他还不能倒。

两夫妇没了声响，奴隶贩子也不打了。到底都是人，总还有点儿心。

苏珩轻叹口气，抬脚离开。也许李柱说得对，她自身难保，就算有心，又能管多少？

“孩儿她娘，孩儿他娘，你这是怎么了……”

才走了几步，就听见一声急喊，原是那妇人悲伤过度，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苏珩又叹口气，终是转身走回去。

这一回头她才看清，那肥硕奴隶贩子竟是个年轻女子，也不知吃了什么长得这一身肥膘。她见妇人晕过去，端了一瓢水准备将人泼醒。显然这类事情已经见得、做得多了。

苏珩见此，快走几步抬手打翻了水：“他们两个，我买了！”

话落，蹲下来给那妇人推拿穴位，帮她缓过一口气，又从药袋里取了一粒提神的药给她含着。做完这些，苏珩明显感觉到长生戒的药力涨了些许。

那奴隶贩子一时不防，被水湿了新衣袖口，正要发火，见了苏珩的动作又收了回去。

她冷眼看着苏珩施救，涂了大红口脂的厚嘴唇轻蔑地翘着：“哟，我屠金花今儿又开了眼，见着一位活菩萨。客人既想做善事，我也不好不成全。承惠，一人五两！”

这里离李元的摊位不远，奴隶贩子之间都是通着气的。随便使个眼色就明白怎么回事。苏珩这个乱发善心的冤大头，自然要好好教训。

等她回去被主子打断了腿，就会知道，好人不是谁都能做的。

苏珩在成衣铺里买的衣服，料子一般，款式普通，头上只有一根绾发的银簪子，成色极差。这些奴市的人精认定她是哪家的下等丫鬟，而且是刚被派出来办差的新人。

李柱和两个孩子生气地瞪大眼，这两个人加一起五两都嫌多，这人竟红口白牙地要十两银子！这不是明摆着宰人吗？

怕苏珩又轻易答应了，李柱急忙开口：“你这人乱喊价，我们不要了！”

他说这话有些越俎代庖，他只是苏珩雇来的车夫，并不能替她拿什么主意。可他心眼实，见不得苏珩吃亏，想也没想话就出口了。

屠金花冷哼一声：“爱要不要。收了市直接送去矿上，一样的卖！”

今儿这只小肥羊，她宰定了！没有十两银子，她宁可把人送去矿上！

这时，昏迷的妇人已经醒过来，不言不动，眼里一片死寂。这样子，是了无生趣了。

中年男子悲声开口：“孩儿他娘，你可不能这样啊！咱得活着，说不定还能见到儿子呢！”

妇人眼珠都没动一下。她心里明白，这辈子见不到两个儿子了。与其被送到矿山一天天熬死，不如现在就死了，少受许多熬煎。

只是，她要是死了，孩儿他爸要怎么活？于是，眼角又流下泪来。当真是活着难，死了也难！

苏珩没有去安慰妇人，她不是那样的人，也知道没用。她收回手站起身，面向屠金花：“这两个人，我不打算给你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