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这辈子值了

　　房间里挤满了人，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拿着刀，有的持着枪，但不管哪位，此刻都死死地盯着房间尽头靠墙而坐的那位。

　　这位生的眉清目秀，体态略显瘦弱，戴着一副高度眼睛，穿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格子衫，完全就是一副文绉绉的学生打扮。

　　唯一不和谐的就是他的左腿。

　　他没有左腿，或者说，他的左腿从膝盖以下都被直接斩断，断脚落在地上，血已凝固，淡淡发黑。

　　楚道童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滑过，嘴角却依旧挂着若有若无的淡笑。

　　“佩服，我这辈子很少佩服人，希特勒是一个，你楚道童是一个。”

　　一个两鬓微微斑白，西装笔挺的男人叹息着摇摇头，低头望着依墙而坐的断臂者。

　　“真不容易，要不是先做掉了蒋栗旬，恐怕永远都抓不到你。可惜是人都有软肋，我要你一条左腿，再换你一条命，稳赚不赔。”

　　“嘿嘿”，楚道童轻轻一笑，低着头嘀咕了一句，“获得。。。”

　　“你说什么？”男人有些好奇。

　　“获得成。。。”

　　“什么？”男人下意识地俯下身。

　　楚道童忽地抬头。

　　屋子里的各路黑道豪杰，包括为首男人都吓得往后一缩，仿佛这文弱书生轻轻一个举动就足有毁天灭地之力。

　　楚道童似乎预料到了众人的反应，依旧温和地笑了笑道：“获得成就。”

　　“什么？什么成就？”男人有些困惑地问道。

　　“嘿嘿，不看小说，不玩游戏，你不懂。”楚道童摇了摇头，“麻烦，我左口袋里有烟，麻烦帮我点一根。”

　　“李叔，不能再跟他废话，这家伙比狐狸还狡猾，浑身上下都是诈，赶快做掉算了！”

　　旁边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说着提起砍刀，就要挥刀上前。

　　“停下”，男人看也不看大汉，轻飘飘丢下一句话。

　　大汉瞬间收手，不甘心地瞪着重伤之人。

　　“这位应该就是东山李白虎了，果然，有点儿古之恶来的意思”，楚道童淡笑着望着大汉，全无惧色。

　　“你说我恶什么？！”大汉勃然大怒，提刀指着楚道童喝道。

　　“人家那是夸你！夸你有三国时典韦的风范！丢人现眼！”李叔回头呵斥一声，伸出手到楚道童口袋里掏出烟，和和气气地给他点上。

　　大汉被一声呵斥弄的唯唯诺诺，退到一旁，拽过旁边一个长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低声问道：“典什么？那是谁？”

　　男人翻了翻白眼道：“你个半文盲知道这些干什么，你知道人家没骂你就成了。”

　　楚道童抬眼望了望神色有些委屈的大汉，不觉哑然失笑。

　　“江湖上都说，长江教父座下四将，各个都是性情中人，当世豪杰，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男人蹲在楚道童面前，不屑地摆了摆手：“这算什么，江湖上还都说，H市出了个楚道童，外表文质彬彬，实际上凶狠无比，谈笑间就做掉了长江以南八位大佬。今日一见，佩服佩服。”

　　“嘿嘿，抬举了，为兄弟做事而已，无关私怨。”楚道童笑着吸了口烟，微微缓解左腿的剧痛。

　　“哦，那我今天杀你，也只是做事，无关私怨。”李叔温和地笑了笑。

　　“看起来是这么回事。”书生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当然我也可以不杀你。”

　　“哦？怎么说？”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楚道童谋略过人，如果没有你在后头指点江山，单凭蒋栗旬他自己根本别想拿下整个江南。”李叔说着站了起来，宛如帝王般低头俯视着眼前残喘之人。

　　“而我现在想北进，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蒋栗旬已经死了，聪明人都知道愚忠没有意义，你肯定是聪明人。”

　　“来吧，你已经坐过了江南黑道大军师的位子，跟着我猛龙过江，再去北方坐上一回。”

　　“别做蒙恬孔明那样的愚忠之辈，你还年轻，大道一片光明。”李叔说着向他伸出了手。

　　靠墙而坐的文弱书生陷入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道：“前阵子我在网上看到个视频。”

　　“嗯？”李叔有些困惑。

　　“采访东北那边一个混黑的，已经退下来了，女儿都好几岁了，采访的时候他脱下衣服介绍自己身上的伤疤，有刀砍的，有子弹打的，还缺了根小拇指，为了面子自己剁下来的。”

　　“他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末了说到自己已经成家立业，说永远都不能跟女儿说这些事儿，跟家人说这些事儿，因为他们都不会懂。”

　　“挺好，不懂最好。”

　　楚道童笑了笑：“我也觉得挺好，但它总让我想起两件事。”

　　“哦？什么事？”李叔有些好奇。

　　“第一”，楚道童虚弱地抬起右手，夹住烟比了个手势，“评论里总有人骂他傻，因为他身上的枪伤是替大哥挡枪时挨的，小拇指也是为了尊严自己剁掉的，到头来除了个残缺的身体什么都没留下，骂他是因为单凭规矩道义和傻不拉几的热血，就把自己弄的人不人鬼不鬼，人们都说这不是了不起，是傻。”

　　“但我总琢磨，我们这行好像最缺的就是这样的人。因为要是人人都这样，很多事都会变的很简单。”

　　“天真，”李叔摇摇头道，“你这话说的哪里像个前辈？顶多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满脑子幼稚想法。”

　　“嘿嘿”，楚道童不以为意，“当初我跟栗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我的。但可能是因为我乱七八糟的东西看的太多了，我始终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

　　“至于第二”，他抽了口烟，颤抖着手又比了一下，“这哥们儿感叹那么多风云事儿现在跟谁都不能说，谁都不知道，就跟从没发生过似的。”

　　“我可不想这样。”

　　“我楚道童今年三十五，混黑有二十年。十五岁爹妈离婚，把我像条狗似地丢给奶奶养，上了高中碰到个班主任，开学一个月后，当着全班面指着我鼻子说我这辈子不会有出息，就因为我打断了年级第一的右手。”

　　“骂你好像没错，你好好打人家干什么？”

　　“他骂我妈，就是这么简单。”

　　“哦。”

　　“从那以后，班主任让所有老师都别管我，我交的作业，不管写的多认真一概不改，碰到考试，不管我到底考的怎么样一律批59分。所有课，所有老师，就当我不存在，再后来就懒得再去学校了，天天在网吧泡着，山口山撸啊撸唐三神机土豆明月，直到认识了栗旬。”

　　“视频里那兄弟身上有四五处伤疤，我身上。。。一处都没有，因为我从不觉得混黑的身上有伤疤是件多光荣的事儿，伤疤是留给敌人的，你身上有伤疤，只能说明你弱。所以二十年来，从没有刀砍到过我身上，从来都是我们的刀砍到别人的脖子上。”

　　“十五岁出来混，十八岁帮栗旬抄了两家游戏厅起家，二十岁跟了淮水龙王，二十三岁龙王死了，我扶栗旬上位，吃掉淮水以南所有底盘，二十五岁统一淮水两岸，二十七岁定了全省，二十九岁东进，三十三岁与江南八佬开战，三十四岁全胜。这些事儿，这么多事儿，了不起的事儿，都是我做的，我可不想死了没人知道。”

　　楚道童话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这些经历就像家常便饭般普通，但随着他淡淡的话语，屋子里望着他的所有目光里都充满了钦佩与震撼。

　　都是道中人，只有他们才真正理解楚道童话里的每段事，每个词，每个人名都代表着什么。

　　“我听懂了，所以你不能就这么死了，那就跟着我吧，我保证所有人都会记住你的名字。”李叔耐心地听完，笑的很开心。。

　　“不，你没听懂。”楚道童摇了摇头。

　　“什么？”李叔愣了一下。

　　“我相信规矩道义，所以我怎么可能再事二主。有些事儿我一直选择相信，不管现实多么扭曲我都相信——这也是为什么我总喜欢玩游戏看小说的原因，我喜欢躲进去，那里给我安全感与归属感。虽然现实中我依旧很厉害，但我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总有一个时代，或死活残，旁人都不会笑他傻。总有一个时代，可以任我指点江山，再无禁忌。”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耍我？”李叔皱着眉头说道。

　　“不，我没骗你，我是真的想给这个世界多少留下点什么。所以我在死之前一定要再做点大事。”楚道童温和地笑着，再度低头轻语，“栗旬，希望你在黄泉路上慢点儿走，说不定咱哥俩儿还能再见面。嘿嘿，获得。。。”

　　“你到底在说什么？”长江黑道教父的心中忽地蒙上一道不详的阴影。

　　“获得成就”，楚道童轻笑着，“不玩山口山你不懂，获得成就，这辈子值了。”

　　“轰！”

　　房间里数位名震长江两岸的黑道大佬，十几位纵横神州的杀伐大将，连同长江黑道教父李叔和江南黑道大军师楚道童一起，全部炸成了绚烂无比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