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父皇尚在世时，对我可谓是宠得无法无天，因为我是他最爱的女人生的孩子，还与我母妃有七八分相似。

他大概也是没想到这九五至尊的位置最终会便宜了我，是以，对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你开心就好！

我孝顺，他的要求我完全照办了。

我那些个哥哥弟弟们拼命读书练剑参政试图脱颖而出得到我父皇的认可时，我要么召集一班人在我的公主府斗鸡斗狗斗蛐蛐，要么跟着那班人满京都游手好闲调戏良家妇男。

活脱脱一纨绔。

那时上京都聚众赌博案里有我，集市打架斗殴案里有我，连小馆花魁们争风吃醋案里都有我。

我大哥心黑，见不得别人过得比他滋润，时常在父皇那里打我的小报告。

尤其是在我又一次卷进了一桩小馆花魁争风吃醋案后，我大哥痛心疾首跟我父皇道：“父皇，皇妹再这样下去，名声受损，将来怕是不好选驸马啊。”

我：“……”我跟花魁们摇骰子他们输了，不过相互抱怨了几句，怎么就牵扯到我将来不好选驸马了？

虽我父皇最终没听我大哥的，还是认为我开心最重要，但我自此后对我大哥敬而远之。

我二哥听闻此事后，还专门跑来公主府安慰我，带了一堆我爱吃的零嘴道：“楚楚，二哥挺你，别理大哥，他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放心玩，有什么黑锅二哥帮你背。”

我差点感动哭了，自此我二哥成了我的背锅侠，我有什么可能会被我大哥抓了辫子的祸事都推到他头上，他也真如他承诺的那样，什么锅都帮我背，还时常带我浪。

渐渐，我的心偏到了我二哥身上。

在他们四兄弟为了争夺皇位你死我活时，我暗戳戳给他加油打气。他终于登上皇位那天，我买了一堆烟花爆竹险些炸了我的公主府。

可只有短短半年，我二哥便遇害，魂归西天。而害他的凶手就站在我眼前，我却无可奈何。

对此，我恨得牙痒痒，有很长一段时间，做梦都在手刃荀慕。

说起来，我跟荀慕有些渊源。

我初识荀慕是在我十岁那年，那些年岁里，大虞跟东边邻国大照的关系还没有现在这般和睦，边界时常有摩擦。

今天我派人骚扰一波你的臣民，明天你再派人阴一波我的将士，小打小闹，有来有往，如火如荼。

有一次，在大照国君又一次作死试图把手伸到大虞的国土上摸一把时，我父皇正跟我母妃冷战。众所周知，男人要么在家里雄，要么在外面虎，我父皇被我母妃冷落了十几天，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正愁没有外人给他泻火，大照国君就来了这波骚操作，这无疑是踩到了雷上。

我父皇收到战报后，气的砸了十几个有价无市的老古董后，阴鸷着脸道：“好，很好，这次不是大照国君完犊子就是朕完犊子！”

说着，调兵遣将，要亲自去东境打大照。

陛下御驾亲征，这消息一传出去，举国沸腾，大臣们险些没把头磕破请求我父皇不要冲动，上京都十万民众血书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生怕他有去无回。

十个有九个半不同意，唯一半个同意他御驾亲征的正是半大的我。

因为那时我刚好腻了这翻不出新花样的上京都，想去外面看看。

我父皇不同意我跟着去，我就抱着他的大腿哭鼻子，学着近来从话本子上看来的女人同男人撒泼的语气道：“父皇，你不带我就证明你不爱我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新的女人了？”

“如果你今天不带我，出了这宫门我就跟你断绝情人关系。”

我父皇的嘴角抽了抽，险些没一脚踹翻我，我看不懂他铁青的脸色。不论他说什么，我自巍然不动地抱着他的大腿号“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之类的怨妇台词。

我父皇被我号的脑仁疼，没办法，最终将我提溜着上了马。

大虞陛下御驾亲征，虽上京都所有人都不同意，但却热了东境将士们的血。

东境铁骑十五万将士，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竟折了大照二十万雄兵，大虞赢的毫无成就感。

而我更是在东境玩疯了。

大照递来降书请求休战时，我正带着新收的“小弟”们在边境线边作死——试图偷偷摸摸地过境去大照玩一圈。

大照的将士十分有骨气，即使兵败，边境线也守得严严实实。

我的那些个小弟们一溜全是东境权贵家的子弟，跟我一样，都是些混账纨绔，全都不知轻重。

我仗着自己长公主的身份带着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边境线。

正要当着大照边境战士的面一脚跨过去，大照边境战士的寒刀齐齐拔了出来，大照城墙上的弓箭手亦是将弓拉满。

大有只有你抬脚，我就让你有来无回的架势。

我年幼，无知，张狂，还以为东境是上京都，可以由着我胡作非为，迎着大照将士的寒刀一挑眉道：“尔等可知我是谁？”

大照将士冷笑一声，“你又可知我一刀就能削了你的腿？”

我长到十岁从未有人敢对我冷笑，更未曾有人敢用如此轻蔑的语气同我说话，当即抬脚就要往前跨。

那大照将士也是十分一诺千金，他说要削我的腿，就真削我腿，半点不参水分。

我腿甫抬，他的寒刀便极快速地朝我的腿砍了过来。

我顿时吓破了胆，可我一个十岁的孩子，速度怎可能快过一个常年征战沙场的士兵。

我想退，退不回来，正值我马上就要没了腿的千钧一发之际，倏忽一人一刀挑开了大照将士的寒刀，随即抱着我往后退了三步，救下了我的腿。

此人正是荀慕。

那时，他还不是兵马大将军，也不是大虞万人之上的丞相，只是东境铁骑一个小小的士兵。

简言之，啥也不是。

那年他十五岁，除了与现在一样，生了张妖艳无比的脸，气质气场与现在截然不同。

哦，还有一个相同处，那时他也高我一个半头。

他单枪匹马救下了我与一干纨绔。

我吓得嚎啕大哭，软了腿，路都走不了。他抱着我快速回了军营，边急行边道：“长公主别怕，已经没事了。”

他的声音尚在变声期，带着点嘶哑，却不难听。不知何故，我竟真的平复下来。

他将我送回军帐时，我父皇刚好跟大照的使臣谈好赔款等各项条约，在门口见到他抱着我，以为是他要轻薄我，勃然大怒。

“来人，”我父皇指着他道：“敢轻薄长公主，将他就地诛杀。”

我跟荀慕同时懵了一脸。

荀慕放下我，就地跪了下去，却一声不吭。端的是一派君要臣死，臣便立刻死的蠢做派。

我慌了，虽我是个纨绔还无知张狂，却也知晓不能狼心狗肺，我上前一把抱住我父皇的大腿，又开始语无伦次地号：“父皇，是女儿的错，是女儿先贴上去的，你千万别杀他。”

好家伙，这句话简直就跟引爆了炸弹一样，我父皇的脸阴鸷到了极点。

尤其我当时脸上还挂着眼泪，那模样再配上我那语无伦次的话，我父皇的思维直接被我给带偏了，上前对着荀慕就是一脚。

连带我都被他拖翻在地，磕到了后脑勺。

大抵是那一磕，将我几乎为零的智商给磕长了一点，我再次扑上前抱住我父皇的大腿号道：“父皇，他救了女儿的命啊！”

我父皇“哈？”了一声，再次提起的腿就那么僵在了半空，连带脸上愤怒的表情一起僵住了。

我见他没再踢荀慕，急急忙忙将自己干的混帐事说了一遍。

我父皇的脸在我说完后，青一阵白一阵了良久，第一次朝我扬起了巴掌。

我闭上眼，只听得“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但预期的疼痛却没有如期到来。睁眼一看，倒是荀慕脸上赫然出现了五个手指印，他上前替我挨了那一巴掌。

这下就轮到我父皇急了。

他一直自诩是个明君，却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连干了两件昏君才会干的事。

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定了好人的死罪，后又无缘无故扇了女儿的救命恩人一巴掌。

我父皇眨巴眨巴眼，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道：“朕教训长公主，你瞎凑什么热闹！”

荀慕却道：“是属下没有及时拦下长公主，这本就是属下失职。”

我父皇：“……”

我父皇的脸色更挂不住了，他自己女儿什么鬼德行他比谁都清楚，那是十头倔驴都拉不住的作死精。

但家丑不可外扬，当着外人的面，他不好戳我的短。

便顺着荀慕给他的台阶下了道：“既然你承认了自己的错，朕也不再追究，但为了将功补过，长公主在东境的安危以后便由你负责。”

想了想又转头对他身边的东境主帅道：“给他划五万精锐骑兵，若他还护不住长公主，下次直接砍头。”

不得不说，精还是我父皇精。

这明罚实赏的命令，既让他免于承认自己错误的尴尬，又十分巧妙地还了我这救命之恩的人情。

我因着连累荀慕被踢被打，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等我父皇又去跟大臣商量事情后，我泪眼汪汪地同他道歉。

“对不起，”我望着他依旧红着的脸道：“是我连累你了。”

荀慕低头，诚惶诚恐道：“长公主千万别自责，属下惶恐。”

他说这话时，舌头都险些捋不直。

我要给他上药，他红着脸抵死不从，一直道“这不合规矩。”

可就是当年这么一个知道规矩的人，在六年后，却长成了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

我在用玉玺砸了他的当天，问过他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副嘴脸。

他扯了扯嘴角，用睥睨天下的眼神睨了我一眼，神色慵懒，语调傲慢道：“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