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顺着那树干脆走到了旁边的凉亭里。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万籁寂静。

我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了下去。

大抵是今晚被梁舒气狠了，加之这一虚来的惊醒，我望着天上的孤月，竟莫名觉得眼眶有些涩。

以前，我从未如此草木皆兵过，我以前随意到可以醉完酒在大街上睡觉打呼噜，反正我知道公主府的侍卫会抬我回去。

可才短短三年而已，我被迫坐上了龙椅，从一个纨绔变成了一个帝王，被迫失去了最后一个血亲，唯一一个护着我的哥哥，背负上了血海深仇。

仇恨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瞬间成长，瞬间变强，甚至能让人渐渐忘掉自己的本性。

至少，现在的我，早已不复三年前吊儿郎当的模样，亦不复我二哥刚被害时歇斯底里的疯狂。

现在的我能面不改色地与荀慕玩心机耍手段，亦能心如止水地与荀慕对峙叫板。

只要能杀了荀慕，替我二哥把仇报了，我甚至可以没有尊严，没有下限地讨好他。

可惜，三年过去，我数次谋杀荀慕，都未果。

如此一想，眼眶更涩了，连鼻子都有些酸。

我正要将头再仰高点，倏忽一阵凉风吹过，抬头间就见荀慕无甚表情地立在了我前方。

我顿时猛吓了一跳，心脏一阵急速收缩，连手都不自觉地抖了抖。

这他娘就打脸了不，我才觉得我自己能心如止水地跟他对峙，就被他突如其来地出现给吓的心跳加速，背脊发凉。

而正当我觉得脸疼时，荀慕凉凉开口道：“陛下这是因为没有跟几位大人商议出如何弄死荀狗贼而伤心？”

我：“……”卧槽，要凉。

“荀狗……啊不，荀相”我狠咽了口唾沫，佯装镇定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差点一个口快把荀狗贼给叫出了声，真是夭寿！

荀慕扯了扯嘴角，“陛下说‘荀狗贼脑子的坑得有多大’时，臣刚好走到密室门口。”

我：“……”很好，我花大价钱买的这批死士暗卫啥用也没有，该换一批了。

荀慕又道：“臣不得不夸一下陛下，陛下的智商是真在线，知道臣捏死您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所以，诚如陛下所想，大梁的使者并不是臣招来的。”

我：“……”老娘自嘲一下你还上口了哈！呸！

我面无表情道：“所以，荀相今晚来就是为了夸朕一句？”

荀慕耸耸肩，走到我对面的凳子上坐下道：“本来不是，不过现在是了。”

我：“……”

我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问：“那荀相本来是来找朕说什么的？”

荀慕望着气的牙痒痒的我，想了想道：“忘记了。”

我：“……”

神特么忘记了，你不知道我有强迫症的吗？说话说一半老娘今晚怎么睡？！

但荀慕完全不理我杀人的表情，走了！

我：“？？？”很好，荀慕就是过来让我难受的！

……

果然，这夜，我因质疑荀慕来找我的原因，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了半宿，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我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刚睡着，梦都没来得及开始做，“老太监”四喜就来叫我起床了。

我甫睁开眼就见四喜拿着她那鸡毛掸子似的拂尘一本正经地立在我床头，婴儿肥的脸上透着与她十八岁年纪不符的深沉。

“陛下，该上朝了。”她道，连声音都有着与她年纪不符的低沉沧桑。

说起来真是难为了四喜，她自幼跟着我这纨绔疯疯癫癫扮男人惯了，长到十五岁，除了跟着我耳濡目染学会了如何玩之外，什么都没学会。

却在三年前跟着我一起被迫坐上了太监总管这个需要八面玲珑的位置，因为我二哥的太监总管被荀慕一刀削了脑袋。

而我又不乐意太监伺候，便干脆把四喜提到了太监总管的位置。

四喜当初死活也不同意干这差事，她说：“管着那班娘娘腔，老娘迟早会跟着变娘！”

我：“……你可还记得，你本来就是个娘？”

四喜：“……”

四喜：“我不管，我不干。”

我只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她道：“那你忍心看着荀慕将他的人提到这个位置，安插在我身边？”

四喜：“……”

我望着一脸深沉的四喜，闭上眼，转了个身，继续睡去了。

四喜做了三年的太监总管，八面玲珑没学会，却无师自通了威胁我。

她见我没有起床的意思，自顾自指挥身后一班侍女丫鬟将我从床上扶起来，边给我穿衣服边对着依旧闭着眼的我道：“陛下，您不想荀相亲自来请您吧？”

我：“……”

我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刚才还迷糊着的灵台一片清明。

委实怪不得我如此胆颤心惊，实在是荀慕这狗贼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尤记得，我初登基时，也犯过几次懒，加之朝中大部分大事都是荀慕说了算，我破罐子破摔起了彻底做个废物点心的心思。

想着反正朝堂上有我没我没什么区别，不如干脆睡他个地老天荒。

结果，就招来了荀慕亲自提人。

荀慕提人的方法简单粗暴，一柄大刀直接悬于我脑门道：“陛下既然想睡，臣不介意送陛下去长眠。陛下当知道，臣虽需要一个傀儡皇帝遮掩臣的真实面目，但也并非非陛下不可。陛下那些个皇叔们的儿子多的是没成年的，臣操控起来也更方便。”

我：“……”

没等我从惊恐中回过神来，荀狗贼直接单手从床上将我拎起来，一路跟拎小鸡似的，将我拎到了龙椅上。吓得其他大臣下了朝就直奔丞相府，纷纷表示愿意誓死效忠于他。

自此后，只要四喜报上荀慕的名字，我就是病的快死了也能垂死病中惊坐起。

堪称起床神器。

我是打着哈欠去上的朝。

今日的话题无疑就是大梁使者来访的目的。

惯常，我先不冷不热地将荀慕提出来问他怎么想的。

荀慕惯常毕恭毕敬地出列朝我行礼。

不得不说，荀狗贼的面子功夫真是一流。就现在这种他近乎掌控了半个朝堂的情况下，只要我不作死不上朝或者做出其他譬如酒池肉林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这种昏君才会干的混账事，他基本不会当着大臣的面拂我的面子。

就像现在，他明明知道昨晚我跟梁舒他们背着他秘密探讨了半宿大梁使者来访的目的，他还是当不知道一样，行完礼也不膈应我，还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

“臣不知，但据臣派出去接应的人回报，此次大梁来的使者是个女子，还是大梁皇室的公主。现在就歇脚在上京都的驿站。”

“……哈？”

大梁半个月前邮寄给我的外交信可没提这茬啊！

来个公主干嘛？

和亲也应该来个皇子啊！

现天下谁人不知，大虞的现任皇帝乃是女的且未婚没有儿子！

大臣们亦是跟着迷茫了，大殿上一时议论纷纷。

各种声音都有。

李鹤：“莫不是跟陛下当年一样，是个作死精，闹得大梁国君头疼了，想打发过来让我们也头疼一会儿？”

我：“……”大家就不能忘了前尘往事，开启新生活？

齐敏：“传闻大梁女子各个生的妖媚祸国，莫不是来勾引陛下的？”

我：“……”您都六十几了，您脑子能想点其他吗？朕一个女的，谁脑子不好派一个女的来勾引女的。

我咬牙切齿：“朕也是个女子！”

齐敏：“可陛下当年混迹上京都做混混时，总一身男装，大梁近二十年未与我国有过来往，不清楚您的性别也未可知。”

我：“……”好的，这梗是过不去了！

我强忍着把目光投向梁舒的欲望，因为我直觉梁舒同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但梁舒还是在我望向其他大臣时开了口。

他道：“陛下，女的更麻烦，更耗钱。臣还是那句话，户部不报销任何与国民国生无关的多余消费。但是，如果大梁公主此次前来带来了什么值钱的宝物，臣有个一定要说的不情之请，请陛下一定要将宝物换成钱存来户部。”

我：“呵呵！”

这早朝上的，还不如睡觉呢！

我正要宣布退朝，荀慕又开了口。

“陛下，大梁与我国近二十年来未有来往，但大梁并非小国，国土跟人口完全不输我国，据二十年前的《梁志》记载，大梁还人均好战。此次大梁公主前来，目的不明，不可不防，还望陛下重视。”

我望着一脸认真的荀慕，有时候都怀疑，他当初是不是被什么邪祟上了身，才丧心病狂干了砍我二哥头这件事，现在邪祟从他身上离开了，他便深觉愧疚，殚精竭虑想报效大虞赎罪？

因为他虽时常威胁我，恐吓我，但在国事上，从未有过丁点的马虎。任何可能对大虞王朝造成危害的人或者物，他都特别关注。必要时，一刀斩杀。

我点点头道：“朕知道了，朕明日设宴招待大梁公主，朕倒要看看大梁这闷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顿了顿，我望着荀慕又道：“荀相明日有空一起来吧？”

我邀请荀慕倒不是为了巴结他，只是大梁来的既然是位公主，是个女子，女子多半喜好美男，荀慕这张祸国殃民的脸总有用得上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