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杜若青

张怀钦有时候会去揣测裴昊明的想法，这算得上是职业惯性，总是会不自觉的去思考罪犯的思想，诸如此类。

裴昊明并不是个容易被‘揣测’的对象，就像是现在，在敲定合作关系后，他忽的围上围裙，笑嘻嘻地问：

“饿了吧，你从昨天下午昏倒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我给你做点东西吃。”态度前后变化得极为迅速看得张怀钦一愣一愣的。

“你想干什么？”张怀钦问道，长时间绷紧神经的调查让他变得有些神经质，而面对裴昊明这种对象，他很难不多想。

“你需要好好休息，到时候把人累坏了，还怎么报仇雪恨？”他说着端起床头的粥碗，捧着送到张怀钦眼前，“来吧，先喝点粥，我等会儿再给你做好吃的。”

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答案让张怀钦愣神，裴昊明不混账的时候倒很有几分人模狗样，得亏他这幅好皮相，即便是被胡渣爬满了下巴也仍旧顽强的残留着几分好看，使得他严肃认真起来很有些唬人，连带着张怀钦竟然也有点愧疚，为自己的想岔。

等粥入口，那仅有的愧疚烟消云散，半生不熟的米粒和着寡淡的冷水涌入口腔，张怀钦险些被咯了牙。

“……呕。”

张怀钦一时没控制住，吐了出来，当然因为胃里什么都没有，只干呕了几声。

裴昊明哎哎的叫起来，像是被他这动作给刺了一下，嘴里嘟囔着：“有这么难吃吗？”

随手把碗换了个边抿了一口，连喉咙都没过就连忙把碗放到一边，捂着嘴满脸通红嘴里发出一阵一阵的反胃干呕声。

“什么玩意儿！”

看到他这幅模样，张怀钦突然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这段时间总是笼罩在心上的阴霾似乎也被吹散了一些。

“我们还是定外卖吧。”张怀钦拿起自己的手机，递给裴昊明。

裴昊明看到他这个动作，顿了顿，扫来的目光都带着犹疑，“你干吗？”

“合作源于相互信任，是吧，我的合作伙伴。”张怀钦笑着将手机塞入了他的手中，“想吃什么就点，我请客。”

听完他的回答，裴昊明不客气地接过手机，余光时不时瞟向他的脸，小声嘀咕道：

“我这在监狱里素几年了，到时候你可别哭。”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最后却只还是点了两碗白粥和两份鸡蛋煎饼。

“我们先谈谈案子的细节。”裴昊明喝粥犹如囫囵吞枣，一口就闷了大半，还揪了块鸡蛋饼塞到嘴里，“不是我说，张怀钦同志你警惕心也太差了吧，我和你随便聊了几句案子，你就说漏嘴了。”

张怀钦抬起眼皮看了他眼，手里的筷子夹起鸡蛋饼的一角，撕了一小块下来，他也不隐瞒。

“几宿没睡，脑子不清醒，再说了……你不也是故意的吗？”

裴昊明嘿嘿地笑了几声，揉了揉自己的脑门。

“我这算是精准打击吗？”

张怀钦手中动作停了下来，裴昊明手中的勺子在粥里搅了一圈，笑容忽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您会答应我，也算得上是病急乱投医吧？”

“说说看您案子的细节。”裴昊明单脚抬起搭在自己左腿的膝盖上，颇有副挥斥方遒之感，“越细越好，几张照片哪够。”

张怀钦准备收回刚才的想法，混账就是混账，并不会因为一两句话有什么改变。

他仔细回忆起案子的细节，鄂江连环杀人案跨度大，十年的时间各种受害者的细节众多，要一一说来，还得花点时间构思措辞。

“你别想了，我来问。”裴昊明一挥手，提出了第一个问题，“首先，你们是怎么找到凶手的？”

裴昊明在狱中听到的传闻就是重案组副组长追凶的过程中中了凶手陷阱不说，还把人放跑了，只不过流言这东西一传十十传百，中间总会有改变的地方，最后到了他耳中，是不是真相就不能确定了。

“我找了杜若青。”

裴昊明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张怀钦捕捉到他这点情绪的变化。

“你认识他？”

裴昊明点点头，显得有些一言难尽。

“我以前……上过他的课。”

张怀钦了然，用同情的目光看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念又一想，张怀钦开始隐隐后悔他之前没有仔细看过裴昊明的资料，连他毕业的母校是鄂江政法大学都不知道。

杜若青算得上是鄂江市公安局以及鄂江政法大学的传奇，抛开他鄂江市公安局的前法律顾问身份不说，他最为出名的倒不是协助警方破了多少奇案抓了多少穷凶极恶的罪犯，而是他的——美貌和嘴毒。

张怀钦至今记得他被前辈建议去政法大学找杜若青寻找帮助时的场景，杜若青从公安局退出来后就重操旧业，回到政法大学继续教起了课。

彼时正是《现场重建概论》这节大课下课，张怀钦问了一路循着路线找到了教室，还没等他进门，一个捂着脸啜泣的女生从教室跑了出来，从他身旁擦过。

这架势让张怀钦愣了愣，但女下属的惨死让他已经丧失了往常的冷静与警惕，于是他推门走进了教室，然后愣住了。

“杜若青长得很好看吧。”听到他的叙述，裴昊明笑着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张怀钦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人确实好看，如果说裴昊明那是温柔解意的小家碧玉，那杜若青就是倾国倾城的祸国妖姬。

这种形容词放在男人身上并不恰当，可张怀钦第一眼看到对方的时候，脑海里就冒出这个形容，只不过下一秒‘祸国妖姬’张开嘴，‘嗖嗖嗖’的冷箭迎面而来。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吗，我是有哪部分没有和你说清楚，导致你这个装满水的脑子还听不明白？”

张怀钦：“……”

“然后呢？”裴昊明撑着下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张怀钦继续回想当时的场景，然后……在他说明来意后，就被杜若青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进行了全身心的‘羞辱’，一度让张怀钦怀疑自己的职业生涯是否称职。

“怎么，不想用我的时候一脚踹开，想到我的时候就屁颠屁颠的找上门来？”杜若青站在讲台上，宛如一条高贵美艳的毒蛇‘嘶嘶’的吐着蛇信子。

张怀钦双手合十，捧着一袋水果犹如上供般，颤颤悠悠的将贡品呈了上去。

杜若青这才哼了一声。

“说吧，案子遇到什么难点了？”

“是鄂江市连环杀人案。”在说出这个案件的时候，张怀钦发现杜若青的眼睛亮了一下，这样的形容其实很抽象，但张怀钦确实感受到了，杜若青对这个案件的兴趣。

早在局里的时候，张怀钦就听过杜若青的大名，据说早年杜若青还没退出公安系统的时候，就和重案组的组长因为观念不同大吵一架，张怀钦如今可是体会到他嘴毒，当时五十五岁临近退休的老干部吵完直接血压上升，脑溢血进了急救室。

“那可不是。”说到嘴毒，裴昊明是深有体会，“不仅嘴毒，还‘心黑手辣’，我们那一届，上了他专业课的，挂了一半，要我说，要不是他那张脸，出门都会被人套麻袋狠揍一顿。”

都说天才脾气总是奇怪的，杜若青也不例外。

他这人就好稀奇古怪的案子，凶手越变态越聪明越好，十年未破的鄂江连环杀人案显然引起了他的兴趣。

杜老师来了兴趣，下午课都不上了，跟着张怀钦就回了市局，张怀钦给他开了个后门，局里也是见怪不怪，杜若青一窜进档案室就兴致勃勃地对着现场照片和视频仔细研究起来，而张妮的尸体照片因为是最近的案子没有被归入档案室，张怀钦拿出自己的手机将当时留存的几张照片给他看。

“原来你那么早就偷拍了照片。”裴昊明笑道。

“我只是对张妮的死亡放心不下，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回去研究。”张怀钦反驳道。

裴昊明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而是问道，“他发现了什么？”

他像是非常笃定杜若青能够找到什么线索。

“法医经过比对，一开始怀疑是模仿做案，毕竟这都十年过去了，但是后来发现不是，受害者身上的刀痕显示，凶手用的都是一把刀。”

“凶手是同一个人不说，他还想告诉你们警察，这几个受害者都是他杀的。”裴昊明说道，“杀了这么多人，警察都没抓到，最后心态飘了来了波大的，跑到你们公安厅家属院杀了个女警察。”

“杜若青也说过类似的话，的确凶手是在挑衅公安。”张怀钦从事这行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嚣张的罪犯，在受害者身上‘作画’，恨不得直接在她们身上刻下“来抓我”的字样。

“犯罪一般分为两种，一是激情犯罪二是有预谋。”杜若青在说到这句的时候，脸上漾起一层笑，犹如波纹般泛开，美人微笑总是美的，可张怀钦看着却寒意从脊背骨一路撩上后脑勺，毛骨悚然。

“这些都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我想你们警方在调查现场也该发现了。”杜若青指了指那些现场照片，以一种蔑视不屑的语气说道，“这种在死者背后画画的做法，如果不是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干。”

说完，杜若青眼皮微挑，瞟了他一眼，“凶手要真这么蠢，你们也不会十年间都找不到凶手。”

张怀钦：“……”

“凶手并不怕被你们发现，不如说……是想要你们发现。”杜若青回头，扬起下巴，一点都不客气的使唤起张怀钦，“把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视频给我看。”

“他找到了凶手。”裴昊明说道。

“是的。”寻找线索是件繁琐而又枯燥的过程，可杜若青却乐在其中，一遍又一遍的坐在电脑前，看得津津有味，仿佛看得不是凶杀现场旁的监控视频，而是某个有趣的综艺节目。

“你觉得凶手是男还是女？”视频倒退的间隙中，杜若青突然问了他一句。

“男。”张怀钦紧盯电脑屏幕，“尸体手腕出现过淤痕生前有被吊起来过，以女性的体力不太容易做到，而且不少尸体出现过被性侵的痕迹。”

以此为突破点，警方调取了不少周边的监控视频着重调查受害者身边出现的男性，但都一无所获。

“但是……”这后面就是张怀钦的个人想法，“我们通过走访，发现受害者生前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反常，失踪前周围的监控视频也没有出现异常的视频，就是自然而然的……失踪了。”

“自然而然？”杜若青侧目，“这个词用得不错。”

张怀钦摸了摸鼻子，“受害者这么自然的消失，很有可能是熟人做案，但连环杀人案中几个受害者家庭根本没有什么联系，我想的是女性总会对同性减轻警惕，有没有可能是团队做案？杀人的是一个，引诱受害者出门的是另一个？”

“这点想法倒没错。”杜若青拍了拍手，那张毒嘴总算是说出了一句好话。

“不过你想过没有，男人就会一定看上去像是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