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吃过晚饭，齐景昌像往常一样在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书翻看着。这是他每天的日常，没事的时候，吃过晚饭就看看书，可是今天他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这么些年，他都是一个人，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今晚他突然觉得屋里太静了，静得有点不正常。

到底是哪里不正常呢？他合上书，琢磨了一会儿，内心好像有一个答案，但是齐景昌并不愿意承认。他又想了想，柳莺莺似乎好几天没来了，这个是有点不正常，对，就是这个原因。

其实他知道，只要打个电话，柳莺莺就一定会来，但是他不会那么做。在彼此你情我愿的关系里，他不想弄得太复杂，也不会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地轻贱，就这样简简单单，他不会付出，也不愿意亏欠。

祥子来了，端着一盘卤花生。

“昌哥，春妮儿卤了点儿花生，让我给您送来。”说着他便把那盘花生放在了桌上。

齐景昌也不说话，从柜里拿出一瓶酒，倒了两盅，“陪我喝点儿。”

“哎，”祥子答应着坐下，从怀里拿出一个本子，“昌哥，这是这个月收上来的，这是佛爷们上缴的钱，这是放出去的利息，这是倒腾粮票和工业券的钱……”

祥子一笔一笔地和他汇报着，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拈一粒花生放在嘴里细细地嚼着。

“哥，您点点。”祥子汇报完了，又递上一叠钱。

齐景昌接过钱，看了一眼，从中间抽出一小半，剩下的递给祥子，“这些按规矩给底下发了，仔细点儿，别亏待了谁。”

“哎。”祥子应了一声接了钱。

齐景昌又从自己那一叠钱里面抽出几张递给祥子，“给你的。”

“哥，您这是干嘛？”祥子有些无措。

“拿着，快过年了，你家里人口多。”

祥子接过钱，说了声：“谢谢昌哥。”

两人喝着酒，闲聊了两句。几杯酒下肚，祥子嬉皮笑脸地说：“昨儿那个女的走了？”

“废话，不走还留她过年啊？”

见齐景昌不搭茬，他又讪笑着说：“柳莺莺这几天也没来？”

齐景昌哼了一声，没理他。

“哥，您说您这屋里也没个女人，要不把嫂子和孩子从老家接过来。”

齐景昌这一次还是没有答他的话，而是抬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祥子立刻不敢再说话了，闷头喝了几杯酒，就推说困了，回家了。

祥子走后，齐景昌一个人坐在桌旁，就这那剩下的几粒卤花生，一杯一杯地喝酒。

王翠花，他的结发妻子。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在他还是一个懵懂少年的时候，在那一片冰天雪地的北大荒。

那年，在上山下乡的风潮下，16岁的齐景昌和很多知青一样，踏上了北去的列车。

下了火车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汽车，到了建设兵团的团部。然后他和十几个知青被连队派来的马车拉着到了一个叫大和镇的地方。春天化雪的季节，乡间的道路泥泞而颠簸，车子停在一处矮小的院落旁，那就是当时的营部。

齐景昌报了到，被分配住在知青宿舍里，吃食堂。食堂的伙食说不上好，但是管饱。刚刚度过粮食短缺日子的齐景昌，这个子还窜了一些。每天早起下地干农活挣工分，赶上下雨天就开会学习。人也没有什么理想，对未来也没有什么期望，每天混日子，最希望的就是能天天下大雨，那就不用下地干活了。

知青点的生活也不是完全没有意思，逢年过节，麦收，秋收，都有一次会餐，可以美美地吃一顿肉。文化生活也算丰富，经常会有各种文艺汇演。模样长得俊又能弹会唱的齐景昌就很受欢迎，经常可以因为参加排练而不用下地干活。

然而，一切就从那一次汇演开始，他的一生就这么改变了。

那是一次跟当地老乡的联谊汇演，齐景昌在台上一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赢得了许多女知青和当地姑娘的芳心，其中也有镇长的女儿王翠花。

自打那天以后，这个王翠花就闹着让她父亲托人去提亲。王翠花人不漂亮，也没念过什么书，因着父亲是镇长，很挑剔，看不上周围的乡下小伙子，这一来二去就耽误到二十六了，在当地可真算是老姑娘了。

知青来了，这一群城市青年带来了文化和很多新鲜的事物，让王翠花的心活了。尤其是俊俏又有才的齐景昌，让她一见倾心，非他不嫁。

知青点的陆大姐受人之托来为王翠花提亲，齐景昌自然是不愿意的。王翠花的个人条件自不必说，让他和一个比自己大九岁的女人结婚，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于是便以自己年纪还小，推辞了。

可是他低估了王翠花对他的执着。没过几天，指导员便找他谈话。当时为了让知青能扎根北大荒，政策上是鼓励和当地人结婚的，不少知青也响应号召在本地成了家。虽然齐景昌的年纪是小了点，但是像他这么大结婚的也不是没有，只要你有成家的想法，组织上都是会批准的。

指导员语重心长地暗示他，如果他不同意这门婚事就是没有扎根北大荒的决心，就是想当逃兵。

那时的齐景昌不过是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孩子，家里也没个能主事的大人，无依无靠，面对各方面的压力，他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服从安排和王翠花结婚了。

婚后，那个王翠花对他是真的好，百依百顺，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他，一点儿活都舍不得让他做。可是无论王翠花对他多好，他都无法喜欢这个比她大九岁的平庸女人。他甚至恨她，这样一段不般配的婚姻让他成了知青中的笑柄，很多人明里暗里地调侃他，嘲笑他。他也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坚持一下，宁死不从呢。

他恨她，冷落她，从来也没碰过她。就这样别扭着生活在一起。可王翠花却也不生气，每天还是尽心尽力地伺候他，逢人就说他对她有多好，这让齐景昌更觉得腻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