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速之客

那一刻，我真的凌乱了，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赶紧把金哲和老三期的被子卷起来，仓皇地逃出宿舍。这个营房是一排小砖房，只有三个房间，最右边的是宿舍，中间的是厨房和操作间，左边的是一个储物间，后面的一排老房子是我们看守的物资仓库，布局简单，一目了然。天已经黑下来，我和牛盼只好在储物间搭上两块木板，把被子铺上去，哆哆嗦嗦钻进被窝，平时我们要有一个人到仓库门前上哨的，但现在就剩我们俩，显然那是不现实的，只好睡一会，出去转一下，没有异常情况，就继续休息。非常时期，没有别的办法，索性我们看守的仓库并不是什么重要物资，所以勤务也没那么紧张，要不然中队也就不会把我们两个人丢在这里，而不派援兵来了，我们心知肚明。这么多年，我们主要守的其实是那分孤独和寂寞。

我把刚才送面时的遭遇说给牛盼听，当讲到扣子的时候，牛盼笑得在床上直打滚，“嘎嘎”的声音，像鸭子叫。他竟然开我的玩笑，没有一点新兵的样子，他说：“秀才，你知道她为什么拽你的扣子吗？”

“为啥？”我当时还特别尴尬，靠在枕头上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牛盼神秘兮兮地说，秀才呀，我现在是明白过来了，叫你讲那白狐的故事，你不知道这瓶儿山的狐狸多？你没听老三期班长说咱这地方鬼气重？这女的就是那只白狐，她是修炼成精了的，过来找你，吸干你的精血，然后吃了你的肉。她今天拽了你的扣子，明天扒你衣服。

我一脚就把牛盼从床上踹到了地上，我们是在货架子上搭的床，离地还有很高的距离，这可把牛盼摔得不清，他“哎呦”“哎呦”地叫唤着，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至于吗，你至于吗，至于吗你！

我没有理他，知道他一会就好了，还得跟我嬉皮笑脸，他那一身肉，皮糙肉厚的，摔两下无所谓。我却在心里琢磨起这件事来，都一天了，很显然，她现在已经缓过来了，但是却一句话也不说，这实在让人恼火，但是这里毕竟是部队，再不正规，也不能总让个女人住在那，老三期和金哲还没有消息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是被他们撞见，还不知会生出多少事非，不行，我不能再这么等下去，明天，我得主动出击，我要下山去，到榆树川去打听打听，看看谁家走丢了人。

我相信，我会在那里找到答案。

想到这，我眼皮一沉，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窗外的风又肆虐地刮起来，玻璃被震得发出“哐哐”的声响。牛盼翻了个身，似乎是自言语：“诶，也不知道，那白狐睡着没有？”

“白狐？”我心里像是被人扔进了一把雪，顿时来了精神，还别说，这女子神神秘秘的，而且长得摄魂夺魄，说不上真是个狐仙呢。

“嗖——”又刮过一阵急风，那些纵横交错的林子里，传来了深远而悠长的呜咽声。

像一个女人在哭。

清晨的阳光照在屋檐上，吊着的冰凌反射着清冷的光辉。我站在窗台外面，默默地欣赏着玻璃上那些奇异的霜花，每一块玻璃都是一个斑斓的世界，那里有枝繁叶茂的芭蕉树，那里有宏伟壮观的楼台水榭，那里有寻寻觅觅的走兽飞禽，我忽然觉得，这玻璃就是一道人生的窄门，对于某些风景，我只能观望，却永远不会走进去。还好，尽管我一夜未睡，心情极度糟糕，但早上还是有两只喜鹊落到槐树枝上叫个不停。牛盼说，今天必会有喜事。我瞄了一眼窗帘拉得紧紧的那扇窗户，苦笑着摇了摇头，喜事？开什么国际玩笑。不过，到最后还是被牛盼给说中了，九点多钟的时候，我们接到了金哲打来的电话，他说他们在总队医院，老三期已经没事了，但是还要再休养几天，让我们不要担心。这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老三期不会有什么事，在这点上，我根本就不担心，他们不回来是好事，正好利用这两天时间，把屋里这件事了了。我也就安心了。

按照昨天商定的计划，今天我是要到榆树川查访一下的，看看能不能找到点关于这女子的蛛丝马迹，牛盼一听说要去村里，激动得直拍巴掌，嚷嚷着一定要同行。这样也好，有他陪着，这一路上有个人聊天，我也不寂寞。但是，我想起屋里那个女子，就有点不放心了。

刚才我去给她送早饭的时候，敲了两下门，一点声音也没有，我怀疑她不在屋里，但是我又不敢轻易去推门，人家要没起来怎么办，我不就成流氓了？但是一想起她那些匪夷所思的举动，我又怕出什么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到那时，我们可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牛盼冲我使使眼色，说：“还不起？是不是人走了？”

我说：“不会，昨晚上我一夜没睡，外面要是有动静，我能听见啊。”

话音刚落地，牛盼的脸色突然变了，一拍大腿说：“坏了，是不是出事了？”

我也紧张起来，当时有些乱了阵脚，也顾不了许多，赶紧跑到宿舍门口，抬起脚“铛”一声，把门踹开，眼前的一幕又着实吓了我一跳。

那女子早已睡醒，把我们的被子也叠了起来，虽然比豆腐块差点，但是却也有模有样，整整齐齐。她的羽绒服搭在床头，自己却穿了一件白丝绒的毛衣，头发在脑后挽了起来，背对着我们，坐在窗前，对着满窗的霜花发呆，我们开门，她也不理我们，头也不回，还在那静静地出神。这时候，我才闻到，屋里突然之间就有了一股淡雅的香气，就像是桔梗花的芬芳，特别好闻，这也是她带来的，从前满屋子都是臭袜子味。看到她没事，我也就安心了，牛盼放下今天的早点，又把她昨天吃剩下的饭拿出去，在伺候人这点上，这新兵绝对比我周到，正当我们像个下人似的，小心翼翼地退出去，准备关上门的时候，她突然站起来，转过身，又冲我们笑起来，她的嘴唇有了血色，牙齿白得像瓷器一样，焕发着釉的光泽。真是太美了，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回眸一笑百媚生。我想，这回她总得说点什么吧，但是她那张嘴，就比皇上的金口还金贵，笑容也流星般的转瞬即逝，然后又睁着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们，一句话也不说。

我说：“你起了？早饭给你放这了，一会我们要出去一下，你要洗漱的话，就拿我的盆吧。说着，我指了一下我的铺下面。”

牛盼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脸上掠过一丝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