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有匪君子（三）

山中的风吹来，詹斐君的醉意醒了大半。此时他发觉自己竟然和年夏肩并肩走在一起。已然夜半，四下阒无人声。风扫过竹林沙沙地响，詹斐君问：“你怕不怕？”

“怕什么？”她趁机抬头看他，明目张胆地。

詹斐君害羞了，他难为情地说：“大半夜的，就不怕我是坏人。旁人这么晚喊你，你也都出来？”

“换了旁人，当然不会出来了。但你说过，你不是坏人啊。”年夏心里偷笑着。她听出那莫名其妙的醋意。

“就因为这个啊。就因为不是坏人？”他有些不甘。

“是啊，好人坏人我看得出来。”

“哎，好人坏人又不写在面上，怎么会看得出。”

“反正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你冷不冷。”风吹散了詹斐君最后一些醺意。已经快午夜了。他忽然想到这样不管不顾地把年夏叫出来，实在是冒失。

“不冷的。”年夏晚上的时候偶尔也会去湖边散步。她早已习惯了晚上的风。

“你，上班以外，都喜欢做些什么。年夏。”他又问。

“爬山啊。嘻嘻，当然不是。你看我这副小身板。我啊喜欢看电影。我有时候想起自己那些空余的时光，竟然都是用在电影上了。看电影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在看风景，看一处的风景和人情。这让我觉得生活不至于乏味。”年夏一提起电影，话就开始多。

“你都看什么电影呢。”

“什么都看。古今中外的。哈。我还看过一个伊朗的电影看哭了呢。你知道，世界上离得很远的国家，可能习俗文化有太多不同，但是人性是相通的。所以我经常感动于电影。”

詹斐君和年夏并肩走在栈道上，有时候年夏说着说着就眉飞色舞起来，总会无意中碰到詹斐君的身体。他很享受她的这种小失误。

“我还着迷于文艺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文艺片是很沉闷的东西，大多数人都不喜欢它。可是文艺片带给我更多感悟。你呢。”

“我没有你这么热衷。以前大学的时候看文艺片，可是现在几乎没有了。觉得它们离我自己的生活很远。”

詹斐君说话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家的妻女。他毕业两年后就结了婚。在江市那个小城里，25岁不结婚，所有人都开始着急，他们不是担心你的幸福，而是害怕有人破坏了这里的生活方式和规则。他的妻子，是位小学语文老师。这个家庭和小城里其他家庭一样美满。

年夏听到这话，心里一声叹息。但是她并不打算跟他争辩些什么。每个人的生活是不同的。

“那，你有什么爱好吗？”年夏问。

“现在想起来，我除了上班以外，真的没有什么爱好。从一毕业就忙着工作，每天就是上班，上班，下了班的话，会陪家人。”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

家人？父母？妻儿？

“陪女儿。”他主动说。他不能故意骗她。或者回避。都不可以。

“哦。”年夏应了一声。沉默了一会。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再说话，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山腰走去。

这是詹斐君从来没有过的时光。他的这一生，竟然没有和一个女孩子这样慢慢地散过步。夜越来越深，远处的马路上偶然有汽车驶过的声音。其余时间静得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詹斐君很想抱一抱年夏。

是啊，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猜到他应该结婚了。他的眼睛里 不悲不喜，完全一副中年男人的灵魂。 一个还未经历青春就开始老去的男人。

他既是说出来了，她便觉得坦然。

她此时觉得，这样和詹斐君走在山路上，是她一生中最愿意做的事情。这样的宁静，真是久违了。

“你明天早上要赶飞机，我们还是回去吧。”年夏说。

“嗯。早回去，担心你要着凉了，那我真是罪过。”他喃喃道。

回去的路上，年夏也不想问及他的家庭更多细节。这可能是他们彼此生命里唯一的独处时光，她不想谈及其他人。

年夏带着他走在山脚下的古城墙边，告诉他她在南京最喜欢那些明代时候留下的城墙。年代久远，城墙的缝隙里长出很多棵小树，影影绰绰的。夏天的时候那些绿色的树枝从青色的砖墙里伸出来，看上去很美。

年夏说：“我觉得应该把这些树木除掉，它们有一天会毁了整个城墙的。你知道种子和植物的力量有多大吗？几乎不可抵挡。”

詹斐君就笑吟吟地看着她。这个女孩子，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生命力，热烈澎湃，他感觉得到。

她那晚说的字字句句，他都记得。都刻在他心上。

走到年夏小区门口，她突然转过头说：“我帮你打一辆车，我看着你走。”

“不，你先进去吧。我看着你回去就好。”詹斐君不想她看他走。他体会到那种心情，就在下午送年夏离开酒店的时候。

“不要，让我看着你走。”年夏执拗起来。

“为什么啊？”

“我只是，不想让你看着我离开。哎。”她叹气道。

“你还真是固执呢。哎。”

争执之中，年夏的手掌不经意间被詹斐君握在手里，他温热的手把她的小手完全包着，年夏怔了一下，安静下来。两人不再说话。

就这样，只是这样就很好。年夏想。詹斐君手掌的温度通过她的手一直到了心上，她贪心于这片刻的温暖。

“好了，有车子来了。你得回去了。”年夏挣脱了手。

“嗯。”他又握起她的手，然后放开。

“年夏，我走啦。你回去好好休息。”

“好。”她站在路边，心里说着“再见”。再也见不着了。她想。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詹斐君坐在出租车里，心里念道。这还真是矫情呢。他心里又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余年夏这样的女孩子啊。

她就这么窸窸窣窣地跑来，像一只小兔子跑进他心里。他都没时间去想其他的什么。就那么一下子，她就跑了进来，完全没有征兆。

他慌了，也乱了。

詹斐君大学毕业十一年，结婚九年，女儿七岁，忙不迭的人生过程让他一刻也没有停歇过，早已对这生活变得者者谦谦。

他一直按既定的路线走着，可是今天遇到年夏，他莫名觉得自己的生活要有了变化。具体是什么变化，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