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出茅庐未出山，已闻天道偏哪边

其实那时候，我已经从家道中落里读懂了一些世态人情，但是那个暑假的到来还是给我年轻的心灵一些说不清楚力度的影响，就像夏天里的暴风雨，你总以为它是不存在的影响不大的，而事实上，它有时在你不觉察的时候忽然就到来了。

之所以，我说这个暑假原本是可以不必在意的，那是因为，我是乡下土生土长的孩子，功名利禄这个词语离我的生活很遥远。第一名也好，最后一名也罢，名牌大学也好，小中专也罢，就是技校，打工，自食其力，各安其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平平淡淡的就这么满足的度过一生，也好的很，人生苦短，何必自寻苦吃？花朵一样的年龄，应该是幸福的时候。

可是，事实上，只要我的心是存在的，只要我的智力不低于十岁，我仍然是会难过的，因为我首先是个人，对于生命的垂落之前的挣扎总是会有的。

 所有的当年同届的孩子们参加高考的时候，我正坐在那个即将倾倒而不倒的教室里教书，在孩子们安静的写他们的生字的时候，我的心也在静静的回想：

菲菲今年该高考了，五一放假回来的时候，我把手上戴的新买的镯子给了她，保佑她如意，也承载我自己默默的没有做声的梦想。

AA很久没有回来了，还是年前见过一次，变的无比活跃，但是比以前更加喜欢争宠了，AA嘲笑的说，你怎么能上那种学校，？我看不上的学校你都上？我当时很沉默，因为我自己认为，这个学校也没有什么不好，如果曾经我不是第一名的孩子，作为普通的农家孩子，就已经不错了。跳过这个镜头吧，并不好玩。

伊灿今年高二，也快放假了吧？

偏偏这个时候，居然意外的来了客人，我们家邻居的女儿和她的中学同学，她们下一周也要参加初中考高中的考试，她小我半年。

 她说她很怕考试，要我帮忙考试好不好？

我安慰她，主要是更加怕中学的老师们多半记得我，后来也没有真正的进行，只是还是陪她们去了一次考场，看考场。

有了这些事情做底子，这个暑假就有点热闹了，我如今想来，也觉得挺有点意思。

那年暑假，菲菲落榜了，“三本”的分数线也没有过，一肚子的怨言，她弟弟那时候陡然的长大了，比我们高出一截，而且比我们更加懂事。

那年暑假，我和邻居妹妹在一起玩，来了一个我小学一班读书的女生，大家说是打扑克，扑克牌摆上坐定，牌还没有到手，结果第一句话那女生就说：“当初咱老师说你一定能考清华北大，你考的清华北大呢？”

我被堵住了，不是因为我理亏，其实那年，她也才读到初三，成绩也不算是好。我心里猛然的疼起来，就像暴风雨来临一样的急促，多年以前的那个画面开始在脑子里呈现，其实这些年我真的早已忘记了，我居然忘记了我欠恩师一个一生难还的愿啊！我哑口无言，放下手里的牌就回家了。

那年暑假，当初考试总在我前面的中学同学亚飞替我考了个好成绩，那孩子中学时候就几乎不跟同学接触，一心只读圣贤书，所以虽然名次靠前，认识他的人却了了无几，我记得师范的时候，有一次坐车遇到他，开朗的我叫他的名字，他居然非常高兴的样子，那时候我还告诉自己，功名利禄太苦了，也太孤独了，尽管，人心都是一样的。

那年亚飞的成绩走北大都超过30分，家里穷，他怕一年走不了，报考了浙大，名牌是肯定的，当然，这也是传言。但是那年暑假他每天要我们家门前来回过一次，我却一直没有开口叫他，每次他欲言又止，我也始终没有说什么，在他成功需要祝贺的时候，我这个老同学当的很不称职，因为我心里有个阴影，他的这个日子，是我欠启蒙老师的一份交代，而我此生无能为力了。他每次从我家门前走过，其实只是凑巧，看亲戚，所以路过，但是毕竟认识的朋友也为数不多，当年的我，似乎是有些错了的，因为一个本来也就不十分熟悉的他，并不能知道我内心的那种纠结，何况，无论自己的内心怎样纠结，都原本不该对一个毫不知情的朋友冷漠，但是，当年的我仍然是张不开口。

那年暑假，我邻居妹妹问我，有一个3+2的大专能不能上？

 我说，只要能够改变我们的命运，就去上，暂时吃点苦头，将来能甜就好了。她很听话，很努力的跟家里争取机会，结果，也读了大学了。

那年暑假，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小小说，冷热酸甜的五百篇短篇经典我读了好几遍，在暴风雨里，我拉开窗帘，在夜里躺在床上静静的看闪电划过苍穹，我写只有自己看的诗歌，给自己的心灵，那时候我不是一只海燕，因为我并没有获得自由。我只是总是悄悄的问自己，最初的自己是怎样的？我是英雄儿女吗？我的青春应该怎么走？我的人生应该怎么走？

我只是痛苦的问我自己，为什么，西楚霸王饮的那一方水土也养育了我们，我为何没有他的刀剑？一腔热气腾腾的火在心中即将迸发，生命是在这里沉沦，还是出门放手一搏？

但是我当时始终没有意识到那位高人的指点里所蕴藏的深意，因为当时我读的古文还不够多，对人生的理解也不像今天那么明确，我只是在心里知道，父亲老了，我必须自己挣扎着学会站起来，否则，我们就将永远的失败，这个道理，在他没有指点我之前，我已经明白了。

那年暑假，朋友里也有许多人下定决心离开家乡，成绩过的去一点的就挑选个学校离开的人不在少数，不断的听到身边同学的喜讯，尽管，这些人有些年龄大我许多，有些选的学校真的是极其平常，但是，毕竟命运从此还是转折了，青春的花朵开放的如此灿烂而恣意。她们走之前，把高三的课本以及报考的资料留给我一部分，叮嘱我说，陈缘，希望你也能参加高考，有一天，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我父亲也半开玩笑的说，要不咱也回高中重新开始学？父亲不完全开玩笑，当时的教师工资已经基本能对付生活且好一点点了。可是我内心里却知道，父亲终归是个要强的人，如今我师范已经毕业，该工作的时候再重返学校，父亲的颜面是挂不住的，而我自己也是会被那么朋友们耻笑的，人么，总是喜欢追求安逸和平稳的生活，仿佛是一种天性。

但是，故乡的缺陷以及乡村的闭塞让我清楚的知道，在这里呆下去，只有沉沦，沉沦，对于青春而言，就像是死亡一样可怕，对于大风大浪的人生，才是一剂修身养性的良药。

在这样的矛盾里，我反反复复的痛苦和平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