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只要我在村里，谁也不许去逃荒

蔡宗新从他离开家乡的那一天讲起，就能爹娘讲他在部队的表现，比如怎么打仗，怎么立功，怎么又负伤况，还讲了他在上海的大街上意外遇到侄女小娥子的事，也正是这次意外的相遇，他才知道家里的一些情况。也就是那一次相遇之后，小娥子回到家乡，家里人也才知道他们的小连子还活着，才知道他在什么部队当兵。

蔡宗新知道爹娘不愿意提及他们外出讨荒的事，心里默念：“爹，娘，儿子回来了，你们再也不用去讨荒了。”

可是，有一件事情蔡宗新不能不问，也就在他想问的时候，娘也开口问到了他同样想问的话题：“连子，你在外面遇没遇到你哥啊，他也出去这么多年了，也是一开始收到过一封信，后来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娘的话还未落音 ，爹便显得有些不耐烦：“问他作甚，是死是活与我们无关，死了反倒省心。“

对于爹的表现，蔡宗新有些不理解。

“我只是问一问。”娘委屈地辩解道，声音带着哽咽，眼眶里早就盈满了泪水。

爹叹了口气,，对蔡宗新说：“听别人讲，你哥跟的是国民党部队。也就是因为这个，这两年没给我和你娘带来了不少麻烦。当初送你们参军时，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部队啊，部队路过咱们村，说是打鬼子的，我和你娘就让你们去了。现在，你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却总有人拿这个说事。你娘就是因为这个才被抓走。“

娘却不同意爹的看法：”不是那样的，他们说是因为我天天烧香拜佛才抓我的。“

爹有点生气：”那还不就是个借口？要不是小娥子回来说连子在打仗立了大功，他们或许连我都抓去了。“

听到这儿，蔡宗新突然悟到是什么：”这么说，我哥有可能去了东南小岛？“

爹和娘听了，吓得半晌不敢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娘才颤抖着声音问：“东南小岛？你敢肯定你哥还活着？他去了台湾？”

蔡宗新看娘认真起来，只能轻声安慰：“我也只是猜测，如果他真的还活着的话……”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突然，娘的哭声突然大了起来，变得更加凄凉。

爹急忙上前安慰娘：“我大儿子是打鬼子死的，小儿子，小连子是战斗英雄，连一只胳膊都没了。我看以后谁还敢欺负咱们家？”

娘追问：“你怎么知道老大死了？”声音依然颤抖着。

爹叹息道：“就当他死了吧，有空咱给他在祖坟上堆个坟头。“

娘闻言又忍不住哭起来，但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哭出声来。

蔡宗新也上前安慰娘：”娘，别哭了。我明白爹的意思，哥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嗯“娘点了点头，蔡宗新从小就特别有主见，娘也特别愿意听从他的话。她擦了擦眼泪，轻声说：”孩子，先休息吧。“

第二天，爹便去哥哥家通报了二儿子小连子回来的消息，顺便给村干部报了个到。

蔡家母子归来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村里大街小巷。远的、近的，街坊邻居，亲戚朋友，纷纷到家里来看。

得知连子叔回来的消息，小娥子第一个跑来看望蔡宗新。两人相见，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也有拉不完的话，小娥子长高了，从上海回来以后，再也没有出去讨过饭。她正和邻村的小伙子处对象，再过两个月就要结婚了。

小娥子：“连子叔，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蔡宗新回答说：“不走了，我要在村子里和乡亲们一起搞建设。”接着，他压低了声音，轻轻刮了刮小娥子的鼻子，坚定地说：“只要我在村里，谁也不许出去要饭！”

“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谁会去讨荒啊。”小娥子高兴极了，她也故作神秘地说：“那，连子叔，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

蔡宗新一听就乐了：“找对象，娶媳妇，好啊，不过，你个小屁孩，给你老叔介绍对象，这不合适吧？”

小娥子撅着嘴：“谁小屁孩了，我都快嫁人了。”

蔡宗新好奇地问：“那，你说说，你给我介绍的对象是哪个？”

小娥子调皮地说：“你猜猜？”

蔡宗新摇头笑道：“这怎么猜得出来？我熟识的姑娘都和我差不多大，这个年纪了，肯定都成家了。”

“这个人和你年龄差不多，但，但比你小。你绝对认识。 自从我从上海回来，听到你的消息以后，她就天天来找我，还给我好吃的，打听你的消息。别人给他介绍对象，她一概见都不见，她说啊，你不回来，她就不嫁人。”

“哦？真的吗？“蔡宗新的心里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小娥子说的不等他回来就不嫁人的姑娘叫水灵，小名小水。比蔡宗新小两岁，小时候总跟在蔡宗新和伙伴的屁股后面跑。

蔡宗新上学了，那时候作为女孩子是不能上学的，小水就在校门口等他放学。两家离得并不远。蔡宗新也总是有了好吃的，在地里摘了果子之类的好吃的，也总会给小水留一份。小水有什么好吃的，也会给她连子哥留着。小水学会了针线和绣花以后，除了给自己家里人作活，就是总会留心给她小连哥作一些，并且作得格外的精心。

那时候，两家大人也有意让他们俩成一家，可是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节，那年蔡宗新离家走的时候，小水去十里外的外婆家躲部队，没在村里。等部队走了，小水回到村里，才知道她的连子哥已经走了，她偷偷哭了多少次，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恨自己为什么连子哥走的时候，她正好不在村里。接下来好几天，她都吃不下饭，天天往村口儿跑。以前是听到有部队要来，她就会躲起来，从那以后只要一听到有部队路过，她就不顾一切地疯跑着去看看，根本不顾是什么部队，有什么危险，任村里谁也劝不住，拦不住。

1944年，蔡宗新离开家的时候，只有17岁，他原本想征求小水的意见才下决心当不当兵的，也想着给小水说一声的。他确实一心想当兵，爹娘也支持他去，实际上爹娘不支持他也没有办法，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吃的了，娘含着泪说你要想当兵的话，娘不拦你，为咱中国人打鬼子是好事，或许还能有口饭吃，有个活路。

但如果小水不愿意让他去的时候，他绝大多数是不会去的。他特别在乎小水的意见，但这时小水偏偏不在家，他到小水家问了好几次，每次都回答是没回来，他想去小水的外婆家去找小水，可是部队说走就走，他又怕赶不上。那一年，他只有十七岁。

没办法，他只能带着娘给他作的几双鞋和小水给他绣的一双花鞋垫上路了。娘带的几双鞋早就跑烂了。在战场上，他每次都和子弹赛跑，他的跑步速度一直是团里数一数二的，正因如此，他无数次躲过了子弹，他还练了听子弹的声音判断子弹的远近和方向的顶不住，所以，他比战友们更加知道，什么时候该躲什么时候该跑，什么时候动都不用动。

小水给他作的绣花鞋垫他一直没舍得垫用，跟着部队南征北战第二年，这双鞋垫就成为他从家里带来的唯一的物件了。有好几次，打仗写遗书的时候，他都把遗书和鞋垫放在一起留给战友。

那双鞋垫还在蔡宗新的背包里，这么多年，这家乡唯一的物件，就和他的命一样，它在命就在，他怎么可能不把它带回来呢。原本，他只是作为最后的念想，却没想到这个鞋垫的主人小水竟然至今未嫁，这是他没有想到了。多少次，他都不在想，离开家的时候小水都16岁了，放在旧时的农村，早该嫁人了，如果他不当兵走，他们俩可能都抱上好几个娃娃了。

这十年都过去了，小水还没有嫁人。蔡宗新又惊又喜，他不知说什么好，他恨不得马上见到小水。

那，小水在哪儿？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