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质子如弘

卧房之内颇为简朴，屋中一张木桌散放着一只茶壶，几只茶杯，一侧是一条几案，几案上下堆满了书籍，另一侧是一张床铺，床帘挑着，床铺前一盆炭火，稍稍消解初春时屋内的寒意。鄢陵侯赵如弘斜靠在床头，缠着绷带的一只手臂垂着，另一手抓着一卷书，见卫孤云走了进来，微微欠了欠身，想要坐起来。

卫孤云急忙扶住赵如弘道：“侯爷，不可轻动。”

赵如弘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道：“不妨事，服过华先生的药了，伤口早已不疼了，就是身子还是有些虚弱。”

卫孤云看着比自己还要年轻的赵如弘两鬓斑白，额头皱纹深现，面容消瘦，心中忆起当年，不禁黯然，喃喃道：“孤云没有照顾好侯爷，让侯爷受苦了。”

赵如弘指了指木凳，示意卫孤云坐下说话，呵呵笑道：“尚贤左使怎的这么婆婆妈妈了。快说说，纪侯女儿的病如何了？”

卫孤云搬过木凳，在赵如弘床前坐下，说道：“纪侯之女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哦？”赵如弘一惊。

卫孤云将事情经过和自己的推测同赵如弘讲述一遍。赵如弘微微叹了口气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卫孤云道：“侯爷能否想到这背后主使之人可能是谁？”

赵如弘思忖片刻，摇摇头道：“我也没有头绪，但总觉应该如你所料，不是皇兄所为。皇兄还无力筹谋灭吴，此刻兴兵，过于仓促了。”

“萧无忌应该也不会，他虽然与纪信有仇，但驱梁灭吴，眼下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卫孤云道。

赵如弘点点头：“耿烈前番派人来见我，说是奉皇兄旨意，多半是萧无忌的意思。但他的目的也只是让我留意纪信的举动……”

说到此处，赵如弘面容一僵，看向卫孤云，卫孤云也是一般的神情看向他。

“难道耿烈预料到纪信近日应该会有所动作？”卫孤云道。

“我在此为质十几年，先……先帝和皇兄只是偶尔派人问恤，从未让我刺探吴国内情，怎会突然让我留心纪信的动向？我当时并没有太在意，如今纪信府上发生这些变故，倒不得不让人疑心。”

“真是萧无忌做的？”卫孤云眉头紧锁，“他觉得自己已掌控朝局，想对吴国下手？可他终究是吴国质子，两国若是开战，他就不怕引火烧身？”

赵如弘摇摇头道：“皇兄登基虽然全靠萧无忌之力，皇兄也对他格外器重信任，但朝堂之上仍然错综复杂，他的质子身份更是遭到很多人的猜忌，掌控朝局，恐怕还做不到。除非……”

卫孤云明白赵如弘之意：“但若萧无忌只是一般重臣，梁吴一旦开战，倒有可能凭借战功进一步巩固地位，只是他身为吴国质子，战端一起，引火烧身的可能性恐怕更大。”

赵如弘点点头，他深知质子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就算萧无忌在梁国经营的风声水起，但质子终究是质子。

“我明日修书江浩，问问他天都的动向吧。”赵如弘道。

卫孤云深知赵如弘虽然在吴为质多年，仍然和天都的旧日同僚保持联络，江浩就是其中一位。二人又闲聊了几句，结束了这个话题。

“对了，侯爷，”卫孤云忽然想起一事，“今日在纪信府前，我见到了一个少年。他的叔叔受伤，随先生的弟子浦生前来寻华先生。”

赵如弘笑道：“我这里无需华先生久留了。华先生悬壶济世，请华先生自便就是。”

“这少年的叔叔，侯爷是认识的。”卫孤云道。

“哦？”赵如弘奇道：“是谁？”

“骆清权。”

赵如弘心头一震道：“他竟还在人世？他不是……”

卫孤云点点头道：“还有这个少年，孤云见到他第一眼，就想起一个人。”

卫孤云说出一个名字，赵如弘霍地坐了起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卫孤云，半晌无言。

夜色笼罩鄢陵侯府，莫小易和浦生陪着华越人用过晚饭。餐食只有简单几道寻常菜蔬，莫小易却觉得香甜可口，卫孤云已经告诉他们赵如弘伤势无碍，华越人决定次日就启程去莫家集。想到叔叔终于有救，他心情舒畅，胃口大开，多吃了几碗饭。

饭后华越人独自去探望赵如弘，莫小易听浦生闲聊了一阵江湖轶事，就回到自己居住客房。华神医已经找到，自己可以稍稍安心，不禁回味连日来见到的人，遇到的事情，只觉得如梦幻一般不真实。紫微功是无意之中修习的，自己仍然懵懂，回去还是要向叔叔请教，或者向程清阳请教。至于行走江湖，仍是心中梦想，只是不知叔叔会不会再阻挠，就算叔叔不再反对，如今叔叔的身体需要他照料，他又如何走得开。

丁一枭，都是丁一枭这厮。

虽然叔叔性命无碍，但内心深处对他的恨丝毫不减。

噔噔——几声敲门声打断了莫小易的思绪。他起身开门，见卫孤云负手站在门外。

“卫……卫左使。”莫小易有些惊异，也有些窘迫，“快……快请进。”

卫孤云信步走进屋中坐下，说道：“见你屋中亮着灯，找你聊聊。”

找我聊聊，莫小易心里诧异。面对卫孤云，他总有些莫名紧张局促，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卫孤云笑了笑，指着旁边一张木凳笑道：“小易，不必拘束，坐下说话。”

莫小易慢慢坐下，看向卫孤云，不知道他要聊什么。

“你会紫微功？”卫孤云问道。

莫小易点点头。

“骆大侠传你的？”

莫小易摇摇头，犹豫了一下，又点点头。

卫孤云哈哈笑道：“又是摇头，又是点头，这怎么说？”

莫小易道：“叔叔因为我体弱多病，教我吐纳练气，说是可以强身健体，并未告诉我这是紫微功，我一直不知，直到前两天浦生告诉我。”

卫孤云点点头，又问道：“你的父母呢？”

莫小易道：“叔叔说，我的父母是乡下种地的，我出生不久，他们染了重病，都死了，临终把我托付给了他。”

卫孤云又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莫小易有些奇怪，堂堂尚贤左使大晚上真是跑来和他闲聊的？

“十九……”卫孤云喃喃道，若有所思。

“卫左使，你认识我叔叔？”

卫孤云笑道：“何止是认识，我和你叔叔算半个同门。”

莫小易一愣：“您……您也是天鸣派的？无极道长的徒弟？”

“没有正式拜过师，所以只能算半个同门。”卫孤云道，“我和你叔叔二十年不曾见面了，我一直以为他已不在人世，二十年前……。”

莫小易瞪大眼睛看着他，卫孤云叹息一声却并没有继续讲下去，转而道：“那个丁一枭，是什么来历，骆大侠知道吗？”

莫小易道：“叔叔应该不知道，他自号剑痴，浦生好像听说过这个人，说他痴剑如命，可能剑痴就是这个意思。”

卫孤云一笑：“这小家伙倒是见识广博。连我都没听说过剑痴这号人物，他却知道。”

莫小易也跟着笑了笑。他心道，卫左使似乎也不是那么孤傲而不易相与嘛。

“卫左使为何想起问他？”莫小易问道。

卫孤云面色变得凝重：“我想起你讲过，这个丁一枭使一手快剑，恰好日前鄢陵侯遇刺之时，接应刺客之人也是个剑法极快的人，我看不出武功家数。”

莫小易一怔，脱口问道：“卫左使可曾看出，接应刺客那人左臂是否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