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今昔非比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五，坐在偌大校医室里的南枝，面对着整洁得发空的办公桌，心也有些空落落的。她没多犹豫，就给淮清市人民医院的老同事们打了个电话，特别问及走之前在手的几个小病人的情况。

虽然都有可靠的同事接手，但那几个孩子都在南枝的手里看了好几年的神经内科疾病，尤其是一个叫瞳瞳的孩子，3年前由于宫内感染人巨细胞病毒罹患的小儿脑瘫，耳聋、视觉障碍、癫痫等中枢神经系统后遗症明显。若不是她的父母有实力支持治疗，只怕也撑不到现在。

南枝总觉得自己是有能力帮助患儿及其家庭有条件地恢复生存质量的，她读书时候的专业方向便在此，可谁能想到，有一天她会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不得不将这些孩子的治疗交接给他人。

除此之外，老朋友们之间的互相问候也让她特别有感触。透过电话的背景声音和同事们的语调，南枝能猜到他们又要开始忙活了，便急忙道了别。

可放下电话，再看自己的情形：这份曾经做梦也想得到的清闲，此刻看来是那么讽刺和多余。南枝看看手机里，幼儿园老师发出的孩子照片，暗暗地说服自己：“我现在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小宇了。”

很少陪伴孩子，这曾是南枝认为自己作为母亲最不称职的一点——旁人都道儿科医生是如何的慈爱美好，甚至长时间住院的病童管自己喜欢的主治医师叫“医生妈妈”，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时间多给了患儿，就少给了自己家的宝贝。

公婆也曾经以此为由，诟病南枝：“没时间照顾丈夫就罢了，连自己的孩子生病了都不肯抽时间来看。”

想起小宇幼时的几次发烧或急诊，南枝不是在值班就是在手术，她着实感恩公婆的相助，却在从邻居或远方亲戚的谈论中得知公婆对自己的这些评价后又倍感心寒。

如果，哪怕是如果，彼此间再多一些理解、多一些沟通，是不是他们夫妻也不至于愈发相顾无言，那么钱时忠是不是就不会长时间在外执勤，又或者工作时态度会更随和一些，也不至于激怒违章嫌疑人，最后反遭报复呢？

婆婆嫌恶自己的理由虽然主观片面，却也不是毫无缘由的——可是，曾经他们也是一对人见人羡的校园情侣，也有过甜蜜的爱恋和交心的时光，又是什么导致他们如今的生死相离呢？

回忆让南枝陷入深深的自责中，都没有听见敲门的声音。

陈劲见两次敲门都没有回音，径直推门进来，关切地问道：“南枝？南枝，怎么了？”

南枝嚯地直起上半身，像才从噩梦中惊醒似的，对于陈劲的到来既惊又惑，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连忙抽了纸巾把眼角的眼泪拭去。

“是哪里不舒服吗？”他问。

南枝摇摇头，喝了口水，低低地回答：“没事，刚刚给原来医院的同事打了电话，问问以前我负责的病人的情况……还挺惦记他们的。有什么事吗？”

陈劲看着她，也不多说，只略略点点头，无所谓似的说：“噢，没事，明天周末了，想问问你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明天？”南枝快速地搜索记忆里的日程，“应该有空吧，不过我爸好像给小宇安排了一个跆拳道的课，也许赶不上……”

陈劲挑了挑眉毛，还是决定打断她：“没事，不用带孩子。我请你去吃西餐吧！”

南枝楞了一下，她心里隐约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陈劲别有目的，但理智也告诉她那事儿不太可能，自己也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可既然眼下这份工作都是对方给的，不论出于尊重还是友情，她都应该答应赴约，思及此处，她便点了点头。

陈劲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笑道：“那好，我到时候来接你！过会儿马术俱乐部来人送方案，我去看看。”他走到门口，又停住，转身关照她：“南枝，过去的事情就别想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南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心里还是升起一股暖流，脑海中似乎还飞过什么东西，她没抓住，也不想再追溯，觉得还不如想想下午接了小宇放学后，去哪里玩一玩更好。

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她随手抄起来看：

“韩心骅：我在你学校，晚一点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南枝一怔，想起陈劲刚才的话来，马术俱乐部来的人，竟然是总经理本人？可就算是他来了，何必专门告诉自己？

理智提出了无数个问号，却仿佛只是为了压抑住突然加速的心跳。南枝在回复框里打字、删除了好几回，也没做出个决断，却不料自己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人敲响了。

“请进！”她朝门的方向随口喊道。门吱呀一声开了，本该投射进来的西射日光被一个宽阔的身影全然地挡住，紧接着，连陈劲也二次光临了。

“喏，我们校医就在这里办公，多好的环境！放心了？”二世子的声调跟刚才来约饭的时候截然不同，但确实更像他一贯的风格。他又朝向南枝道：“我还以为名马城只要派个人把计划表送来就行，没想到韩总亲自拨冗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啊！”

韩心骅抿了抿嘴唇，冷眼看看陈劲。他运用成语的能力自然不能和土生土长的陈劲相提并论，好在他也不在乎这些。转而看向南枝，他的神态顿时柔和了许多，甚至还有一些腼腆：“我听说你来这里工作了，今天顺道过来看看。”

南枝早已站起身来迎接，忙叫他们坐了，自己去倒水。陈劲摆摆手：“我回办公室了，得把这事安排掉。你们聊！”说着，便倒退着要出门，临走又突然指着韩心骅问：“要不要一起吃饭？”

韩心骅看看南枝，面不改色道：“再说吧！”

陈劲轻轻笑了笑，便走了，心里却仿佛又决定了什么似的坚定。

留在室内的二人又陷入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氛围中：名马城一别已近半月，除了最初的几天韩心骅还就南枝的伤势问候了几句，之后仿佛就找不到话题似的悬空了。

可朋友圈里有意无意的点赞，又让南枝感到彼此之间并没有结束，那个名字仿佛就是一直存在于某个特定的角落。

沉默，却不是尴尬或难熬的无语，更像是因为这个空间里有彼此的存在，就已经感到安心。

但人际之间不可能永远沉默，正当二人都准备说话的时候，手机铃声再度响起，南枝被吓了一跳，当看见是幼儿园老师的来电，更觉紧张。

“小宇妈妈，有一对老夫妻来接孩子，说是他的爷爷奶奶，你知道这个情况吗？”

南枝倒吸一口凉气，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