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病秧子

眼前的妇人是大房媳妇关氏，这些话她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萧月锦都已经会背了。

她再一次诚恳地解释：“我真的是被骗来的。”

意料之中，关氏根本不听：“是啊，刚好你扮成男人，刚好你遇到了人贩子，又刚好跟着他来铜锣村，刚好卖给了我们家，这可真是太巧了！”她指了指天空：“那怎么不刚巧砸个金子下来砸死我呢？”

萧月锦抬头看了看天空，认真应道：“要是金子砸下来，还有屋顶挡着。”

砸不到她身上。

“……”关氏气得嘴巴都歪了，“你个伶牙利嘴的死丫头，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

萧月锦感觉她实在有些暴躁，叹了口气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计较这些也没用，不如我们一块想想办法解决问题？”

她已经耗在这里三天了。

想走又怕把沈家老爷子气死。

不走吧，每天在这里活受罪。

关氏看她油盐不进的模样就来气：“看来今日不给你吃点苦头，你是真不知道我的厉害！”

她边骂着边转身在身后的木堆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出了一个趁手的木棍，还放在手上比划了一下。

意思不言而喻。

萧月锦盯着她手上的木棍，脸色古怪：“你要动手？”

关氏勾了勾唇，冷笑道：“现在知道怕了？我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棍子硬。”

萧月锦终于放弃说服关氏。

她顿了一下，目光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周，最后落在脚边的竹竿上。

竹竿粗长，敲在水泥地上还有邦邦的响声，她直接拿了起来，还用手拍了拍，像是在确认这竹竿够不够硬实。

关氏怯了一步，那竹竿比她手臂还粗，她喉头滚动：“你还敢还手不成？”

萧月锦抬头，当着关氏的面，手上微微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竹竿应声而断，可怜兮兮地变成了两截。

关氏如被掐住了喉咙，连手中的木棍都拿不稳了。

她惊惧的目光如同见鬼。

萧月锦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正色道：“那个病秧子叫沈辞的对吧？他在哪？”

解铃还须系铃人。

关氏说他至少是个读书人，起码会讲讲道理。

万一再说不通的话，那就……爱谁谁吧。

萧月锦看了一眼放在床边的黑馒头，反正她是不想再吃这个东西了。

这黑馒头不知道怎么做的，她每次吃完，肚子都要疼上好半天，跟受刑一样。

关氏牙齿发颤，半天才吐出话来：“你……你……要做什么？”

看样子是问不出来。

算了，自己找。

萧月锦直接起身，走了两步出去，还是折返回来，把黑馒头拿在手上，苦着脸咬了下去。

浪费粮食，天打雷破。

吃完这个绝对没有下次。

夏季的日光灼人。

萧月锦刚走出去就觉得快烧起来了。

沈家的房子并列在一排，十分好认，主屋是沈老爷子的住处，而后三个屋子，从大房排到三房，从外头看都是一样的颓败。

唯一不同的是，其中两个院子晒的多是些干草或者稻谷之类的东西，最后一个院子晒的却是一些药草和虫干。

大门紧闭，虽然破旧，但也窥探不了里头的模样。

萧月锦快步躲进屋檐乘凉，这头还没缓过神来，那头关氏已然跟着从身后扑了过来，她下意识避开，却发现那道身影越过她，一把推开门朝里头跑去，嘴上还高喊着：“辞哥儿，快跑，要杀人啦……”

她站在门口，一脸地莫名。

关氏这是给她吓疯了吗？

里屋干净明亮，若有似无地飘着一阵阵药味，有种奇异的苦香味。

堂上的木桌边上坐着一人，青灰色粗布衣衫，他正挑着香炉，银勺衬得手指白皙瘦长，日光从飘飞的粉尘里头穿过，在他脸上勾勒出细碎的微光，那是一张坚毅又显清冷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缘故，看着明明是温润如画的五官，却感觉不到什么人气，有烟雾轻轻蒸腾而起，如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了一片朦胧之中。

萧月锦望过去，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那眸子浅如琉璃，目光却有种让人无所遁形的锐利，但也只在那一瞬间。

关氏一开门不由分说只管往里冲，期间还撞落了两个药架，只听得噼里啪啦一声乱响，满地狼藉。

扬起的粉尘漫天，萧月锦恰好对上沈辞望过来的视线。

不知道是反应迟钝还是怎么的，萧月锦没有在沈辞脸上看到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就像是局外人一样，平静沉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松了一口气。

还好，看起来没吓着。

关氏像护小鸡一般把沈辞护在了后头，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根棍子，大有萧月锦敢过来就跟她拼命的架势。

沈辞这会才出了声：“关婶婶，别紧张，没事的。”

那声音很轻，很温和，像是在热燥的暑气中凭空升出的一股凉意，一下子就化解了所有焦灼和不安。

萧月锦看着关氏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刚要说什么，视线一顿。

刚才关氏不知道哪里抽出来的棍子，是旁边用来支撑的柜架，架上满满当当放着瓶瓶罐罐，这会颤巍巍地晃动着，眼看着全部都要压下来——

关氏后知后觉地回过头去，只听得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冲着她砸了下来，她尖叫一声，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几乎在同一时间，萧月锦已然飞身上前，瓷瓶碎裂的声音划破空气，她狠狠一拍，直接把柜架撞了回去，这力度不小，那柜架本来就不怎么牢固，一下子就散裂了，颠婆的瓶罐受到冲击，接二连三摔成了碎片。

“老天爷啊。”关氏睁开眼睛，一脸的惊魂未定。

沈辞定在原地，面上的神情分毫未变，不知道是从容过了头还是被吓傻了，他扫了一眼萧月锦，目光落到她被飞溅出来的瓷片划伤的手背上，慢声开口道：“你受伤了。”

萧月锦这才发现自己满手背的血。

也不痛。

她开口道：“没什么，就一点皮外伤。”

沈辞这才认真看清楚她的脸，虽然憔悴，但依稀十分勾人，眼角弯弯垂着，似笑非笑的模样，就连扑簌簌煽动的眼睫毛都像在与人调情。

长得这么漂亮，又有这般身手，说她是个跟人贩子联手骗他们家那点钱银的骗子，倒不太像。

他目光又落回她鲜血淋漓的手背上——受伤似乎也是家常便饭。

沈辞声音温和：“怎么说你也是因为我们受伤的，就算是皮外伤，也流了不少血，还是得上下药的好。”

这是一副很难让人拒绝的姿态。

关氏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对，对，上药，要上药。”

就这么一会，萧月锦在关氏心里，俨然从一个罪大恶极的大骗子变成了心地善良的救命恩人。

她着急忙慌地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来，好让沈辞给萧月锦上药。

药是沈辞自己做的伤药，萧月锦在上药的间隙环视了屋子一周，出声问道：“你懂医术？”

她记得沈家三房的那位，就是在外行医的。

沈辞慢斯条理地替她清理了伤口，低头上着药，闻言应道：“不懂，只是家中有先父留下来的医书，无事便会看一看，会做些简单的药，偶尔还能卖些钱银。”

他语线温柔，三言两语之间，萧月锦有些明白沈老爷子为什么这么疼他了。

身子不好父母双亡又乖巧懂事的孩子，大热的天气，手指还是冰凉的，唇上染着一抹惨白的病气，怎么看都让人心疼。

关氏说的不错，若非他喜欢男人，即便这种条件，要娶个媳妇也并不难。

萧月锦不是善于掩饰的人，她心里琢磨着，视线定在他身上，直勾勾地一动不动。

沈辞从没见过这样热烈直白的眼神，几乎把心里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不由得出声道：“萧姑娘为何这般看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