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忆

“墨儿，快来拜见皇上。皇上，这就是臣失散十几年的女儿遗墨。”父亲向皇帝介绍我时，眼里闪烁着光芒。

“什么？”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父亲焦急的朝我摆了摆手。

身穿金色圆领袍衫、头戴黑色结式幞头，脚蹬乌皮六合靴，我面前的李世民身长八尺，容貌伟岸，我慢慢的抬起头，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注视这位大唐皇帝，可是当我看他第一眼时，就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因为我想起了那双眼睛，同样犀利的眼神，眼里流露出的是同样的自信和冷漠，甚至还有那一抹淡淡的幽蓝…，那不怒自威的气势，那带给人的紧张和压迫竟然也是如此相像，我一时呆住了，竟然忘记了下跪，心也在狂跳不止，难道，难道…？

“你就是皇上？”

“墨儿，你，你胡说什么！还不快跪下！”父亲过来猛地拽我的衣袖，我僵直的身体就这么直直的跪了下去，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直呼皇帝名讳可是大罪，不禁自己性命难保，甚至可能祸及家人，我偷偷瞄了一眼李世民，他没有说话，只是铁青着脸坐着，而四周却是一下子就静了起来，丝竹声也消失了，每个人都在给我行注目礼，这大概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吧。

“皇上！墨儿犯了大不敬之罪，虽然是墨儿的错，但实因臣教女无方，臣万死也难辞其咎，墨儿的母亲去世的早，我又没能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这些年来她吃了不少苦，我还没能补偿她，臣本就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可是墨儿她正值豆蔻年华，臣就这么一个女儿呀，皇上！臣愿领受任何责罚，但请皇上饶恕她吧！”这时父亲也跪了下去，声泪俱下，头一下下磕在地上，爱女之情溢于言表，我的心也被一点点融化，望着他鬓间的白发，我做了一个决定：作为我自己，我不能死，作为房遗墨我更不能死，也没有资格死，我已经抢了她的父亲，不能再让她的父亲忍受一次丧女之痛，于是我站起来一字一顿的说：

“陛下！从您单枪匹马解雁门关之围，到晋阳起兵，再到平窦建德，王世充，刘黑闼，您打下了大唐的半壁江山，而从您即位后，对内兴修水利，劝课农桑，对外西征突厥，使突厥臣服于大唐，整个大唐在你的治理下，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您的威名远播，让大唐万方来朝，西域各国都尊称您为“天可汗”。妾虽然孤陋寡闻，也知您是一代雄风的英主，我对您的仰慕如终南山之峰，连绵不绝，无奈出身乡野，一直没有机会瞻仰天颜，今天终于见到了陛下，我多年的夙愿终于完成，妾死而无憾。只是妾见识浅薄，没见过大世面，见到陛下自然诚惶诚恐，难免失态，本是无心之失，荀卿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文德皇后也说过君明臣直，我之所以敢对陛下说这番话就是因为我遇到了陛下，陛下包容四海，虚怀若谷，是不会计较一个小女子的无心之失的，如果是桀纣那样的暴君，妾恐怕早已人头落地，臣女无状，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责罚！”说完，我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等待那一刻的来临。其实我是在赌，记得有人说过，是人就有弱点，我想也可以这么说，是人就喜欢奉承，皇帝也不例外，我这一套软硬兼施，他也只能接招了。

“哈哈，看来朕要是不赦免你，朕真的就成昏君喽。”李世民突然大笑了几声，语气轻快了许多。

“房卿，你这个女儿好生厉害，她一边一个劲的给朕戴高帽，一边又拿荀子的话来压朕，甚至还抬出了长孙，他给朕设了一个套，逼得朕不得不就范，有胆识，有魄力，朕喜欢！好，朕就赦免你这一次，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房卿，你也起来吧。”接着他虚扶了父亲一下，我终于松了口气。

“谢陛下开恩！”

“你读过书没有？”李世民突然如此发问。

“我，我只读过几本。”我一时懵了，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哦？真的就读过几本？只读过几本书就有如此见识？”他探究的眼神从我的脸上掠过，我心里一惊，果然李世民就是李世民，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他。

“皇上过奖了，我不过是知道一点皮毛而已。”我说的是实话，对于四书五经之类的书，我确实是一本也没读过。

“房卿，我看墨儿不像是你的女儿，倒像是魏征的女儿，伶牙俐齿一点也不输给他呀。”

“墨儿放肆了，还请皇上见谅。”

“房卿啊，朕也是做父亲的人，你的心情朕能理解，墨儿虽然聪慧过人，但也要多加管教。”看来他还要小惩大诫。

“皇上说的是。”

“这样吧，明天就让墨儿进宫，朕让贤妃亲自教导她，正好步摇就快要成为你们房家的媳妇了，他们姑嫂也应该熟悉一下，房卿以为如何？”

“这，这…皇上，让贤妃娘娘亲自教导墨儿，这让臣如何担当得起呀。”父亲一脸为难。

“哈哈，房卿我看你是舍不得，放心，我明天就给墨儿颁一道圣旨，许她可以随时进出宫门，再说你经常进宫，你们父女可以经常见面呀。房卿以为如何？”李世民如此说，父亲也不好说什么了。

“墨儿，还快不谢恩。”我一脸惊愕，忽然听到父亲叫我。

“谢皇上隆恩！”哎，皇上做惯了就是这样，也不跟人商量一下，我小声的埋怨了一句，忽然觉得有人在看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李泰，见我看他，他朝我微微一笑，我也回报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可是我知道脸上的肌肉肯这时都僵了，笑起来肯定比哭还难看。

“哎呀，不用带这么多，我们又不用搬家。”明天就要进宫了，我和雪凝正在房里收拾东西，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雪凝，去开门。”

“啊，是老爷。”

“父亲…”

“墨儿，该带的东西都要带着，夜里风大要多穿点免得着了凉。”

“女儿知道了。”

“墨儿，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为父就先走了。”父亲站了一会，见我没说话，起身要走。

“父亲…，谢谢你。”就在父亲要迈出门槛的那一刹那，我叫住了他，我觉得有些话今天一定要说出来。

“我们父女之间还说这个干嘛？”父亲先是一愣，后来就不自然笑笑。

“不，父亲，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儿，如果没有你为我求情，我早已死了。”我看了父亲一眼，接着说：

“父亲，你是皇上的肱骨老臣，对于皇上来说，你不仅仅是一位谋略忠心的宰相，更是一位同甘共苦的挚友，你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是任何大臣都无法比拟的，而且你为我求情就等于给了皇上一个台阶下，如果没有这些，如果我只是个平民百姓的女儿，即使我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济于事。”

“墨儿，为父今天对皇上说的话都是真的，为父不能失去你，你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得多，而且即使我死了还有你娘在等着我，我也很高兴。”父亲说完轻轻的抹了一下眼角。

“父亲，你当年是怎么认识我娘的？”

“那是武德七年的冬天，那年天气很冷，地上都结了厚厚的冰，我一日外出你娘正在路边买花，忽然一阵风吹过，花撒了一地，我帮她去捡，我们就认识了，那天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斗篷，就像雪地里绽放的红梅那么美…”父亲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嘴角不时漾出一丝微笑，也许那么浪漫的相遇才会成就那么美丽的一段爱情吧。

“父亲，你满腹经纶，待人谦和，母亲一定很爱你。”

“墨儿，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名叫遗墨吗？墨，雅也，我就是想让你柔美又沉静，因为你的母亲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那年我已经四十七岁，而你的母亲才十七岁，我只是秦王府的一个小小的记室，而她是高门大姓的女儿，况且当时我已有妻室，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跟了我，后来就生下了你。”我不禁对我这位名义上的母亲敬佩起来，未婚先孕别说在大唐，就算是在民风开放的西域都不知要忍受多少白眼，可她为了爱还是把孩子生了下来，因为她对父亲的爱那么深，那么浓，她一定是个敢爱敢恨的伟大女人。

“墨儿，当年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母女，你还恨父亲吗？”父亲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父亲，你知道今天我想如果我没死，我要做什么吗？”

“我想如果我能逃过这一劫，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父亲。”

“墨儿…”父亲紧紧地拥住我，我伏在父亲的肩上，心里在说虽然您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您永远是我最尊敬的长辈。

“对了，父亲，步摇是不是高阳公主？”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那天喝的醉醺醺的二哥，竟然同情起这位公主来了。

“不错，她正是皇上最宠爱的掌上明珠高阳公主，也是你二哥没过门的媳妇，可是你二哥他…”也许是觉得自己的儿子配不上这位大唐皇帝的心肝宝贝，也许是怕我担心，父亲突然停住没有再说下去。

“还有，墨儿，进宫之后你要多加小心，你永远要记住一句话：伴君如伴虎。”父亲若有所思的说。

“知道了，父亲，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笑着安慰父亲，心里却在不断打鼓，不知道这一去是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