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无形的喜帖

杜天明依旧第一个到办公室。见宁晓爽来了，他冲她一挤眼。按照约定，他俩还是保持淡漠如昔的交往状态，如果需要沟通就在手机微信里解决、或是下班后打电话。宁晓爽继续保持低眉顺眼的处世态度，尽量取得赵安安的信任，获得任何重要信息都要第一时间反馈给杜天明。有朝一日宁杜二人联手扳倒了赵安安、杜天明当上部门经理，那时副经理就是宁晓爽——这是那天饭局尾声时，杜天明对宁晓爽的承诺。然而宁晓爽心里明白，能不能提副经理不是杜天明这个层次的人物能说了算的。

宁晓爽漠然地瞥了杜天明一眼，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她下意识又充满期待地探头看了看陈友汕的座位，随即失望。陈友汕不在，办公桌仍然是上周五的一片狼藉。

宁晓爽坐下来，陷入无事可做的迷茫之中。陈主管不来，那工作还继续推进吗？如果有问题该请教谁？宁晓爽手边有几份文稿，是陈友汕上周要求她在这周完成的，她已经写完，但是审阅者却不在了。

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开怀笑声，赵安安和李婉凝到了。她俩往椅子上一靠，就开始旁若无人地大声聊天，吵得宁晓爽头疼。照例宁晓爽是不会理她俩的，但是按照杜天明的吩咐，她必须主动关心赵安安、并取得她俩的信任。于是宁晓爽捏着嗓子、故意表现得很关心，问道：“安安，你的胸口没事了吧？”

赵安安乐了：“呦，你还挺关心我！没事啦，姐的战斗力杠杠的！”

李婉凝跟着说：“你别看安安瘦，她的身板可结实呢……我说，你也太会长了，这么美貌身材还这么火辣！”说着她“嫉妒”地抛了个白眼，“我可是太嫉妒了。”引得赵安安一边乐，一边去哄她。

宁晓爽还是很关心地追问：“那天陈主管肯定把你砸疼了，可是你居然没哭，真是坚强！陈主管后来给你道歉了吗？他真该道个歉。”

“道歉要是有用，还要警察干嘛？”赵安安套了句２０世纪末某流行用语，顿时被李婉凝吐槽“暴露了年龄”。赵安安忙着跟李婉凝斗嘴了一会儿，突然，她又想起来什么，回头冲着宁晓爽说：“陈友汕那个人，根本不会跟别人道歉的。他有那么高素质吗？”

“没有！”李婉凝斩钉截铁地回答。

赵安安对李婉凝的准确迅速的回答表示满意：“对啊！他不会道歉，不过我也用不着他道歉。他敢动我，我就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说着就跟李婉凝挤眉弄眼，接着俩人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

宁晓爽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９：０７。距上班打卡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陈友汕还没来。看来，他应该是不会来了。

赵安安一边笑一边补充：“陈友汕不会来了，他已经被扫地出门，连东西都没机会收拾。那个人，我见到他就恶心！”

李婉凝也附和道：“他也真是！敢欺负我们赵大小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最可笑的是，他家里还欠着上百万的房贷，老婆失业在家，孩子是外地户口、上幼儿园一个月就要花掉几千块。他家都这样，还给我这事儿事儿的，没本事还瞎得瑟！”赵安安别有用心地扫了宁晓爽和杜天明一眼，阴阳怪气地说，“所以说啊，没多大本事就别有那么大脾气。既然自己是个小瘪三，就乖乖憋着！”。

宁晓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杜天明，后者还是一副冰冷的背影、无动于衷。她心里好难受，既为赵安安刺耳的讥讽而难堪，也为陈友汕感到惋惜、为他的家庭感到悲凉。但是她也不能说什么，只好淡淡地说：“陈主管也算是为自己的失礼付出代价了。”

“极大的代价！”赵安安笑够了，收起一脸的灿烂，脸色桃色不见、冷若冰霜，“敢怠慢我，就是这样的下场！”

宁晓爽想再问问赵安安是怎么把陈友汕逼辞职的，但见李婉凝开始跟赵安安说些商场打折的事，只好暂时作罢。她打开了自己刚完成的那几个文稿的ｗｏｒｄ页面，漫无目的地扫视一番，又关掉了页面。就算写好了，该给谁呢？部门的运转，又有谁来接管？难道这个部门，就要这么荒芜一段时间了吗？

中午，赵安安和李婉凝照旧去吃小灶，杜天明去找他跟前同一阶层的有识之士吃饭聊天，只剩宁晓爽还呆坐在座位上。过了一阵，来了几个保洁阿姨，一会儿就把地面、桌面和墙面的墨水渍处理掉了。但是，房间里的污渍能被清洁掉，大家心里的污渍呢？

宁晓爽去登陈友汕的ｑｑ空间，想查看他最近的状态更新，然而只是一片空白。陈友汕不会用微信、连ｑｑ空间都不用。这年头，很多工作都开始在微信界面推送，但是他不用，最多用一下公司邮箱和ｑｑ。宁晓爽忍不住在ｑｑ上给陈友汕留了言：“陈主管，您还来单位吗？我还有工作要给您汇报。”打完字，宁晓爽的鼻子也酸了。

消息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宁晓爽有些失望和沮丧。也许他不想再跟这个公司的任何人来往。宁晓爽又给ＨＲ的何一叶留了言，问陈主管有没有离职。何一叶好像也没去吃饭，秒回道：“没有。”

宁晓爽被这俩字惊着了，随即又想，也许陈友汕只是没办完离职流程，又或者只是何一叶不知情。

何一叶想八卦一下，于是问：“怎么，陈主管想辞职？换个东家？”

宁晓爽不喜欢八卦，更不喜欢八卦的内容是从自己这传播出去的，于是赶紧遮掩：“不是，我看他今天一直没来上班，有点担心他。”

何一叶发了几个捂着嘴笑的表情，然后说：“你这么关注他，他真有艳福。不过陈主管请年假了，怎么没跟你们说吗？”

宁晓爽没回复她，但是稍微松了口气，看来陈友汕并没有真的辞职。那就是说还是有回转的余地？他会托个中间人请赵安安一家吃个饭，然后负荆请罪一番，求到赵安安的原谅、于是俩人进入短期的和平共处时期吗？

宁晓爽给杜天明发了条微信：陈请年假了。杜天明没回，但是宁晓爽可以想象到他失望而冰冷的表情。

这些天，办公室的所有的工作都被搁置。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有的聊天八卦，有的琢磨该入手什么型号的降噪耳机，有的在忙着写自己的毕业论文。总之，没人在工作，不知道是真的不想工作，还是不愿让彼此看出自己对工作的另类的热情。办公室的气氛越来越诡异，仿佛这个房间是一个被公司遗忘、被时间遗忘的角落，这个房间里的人都生活在时空夹层中，与外界无关。

这天，快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宁晓爽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她接起来，对方是一个声音低沉的女士：“您好，请问您是宁晓爽吧？”

“是我，您是……”宁晓爽有点紧张。对方知道自己，但是自己却不了解对方什么来头。

“我叫楚佳瑶。对你来说，我是徐翔的前女友。你一定从他那里听说过我吧？”

宁晓爽愣在当场。这个女的怎么找到自己的？她来找自己做什么？宁晓爽迅速脑补了很多理由：１．徐翔死了，留下一笔遗产要分给前女友和前前女友；２．徐翔欠了一大笔钱，却赖到前女友和前前女友身上；３．徐翔要找自己索要什么东西，但是自己不好意思来找，就让前前女友来找……

正在胡思乱想，楚佳瑶说：“我和徐翔要结婚了，他说一定要让你参加，托我来邀请你……”

接下来的话，宁晓爽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脑袋嗡嗡声一片，眼前发黑，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混沌之中。她几乎要昏倒，但是因为坐着，所以只是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徐翔……要结婚……跟他的前前女友？他不是嫌她虚荣、脾气大还爱乱花钱吗？他不是觉得自己这样乖巧的小绵羊才是最好的选择吗？

楚佳瑶最后一句话将宁晓爽拉回了现实：“我们这个月３１号结婚，１３：３０在星翩然公司楼下的苦菊咖啡店，欢迎你参加！”

此时，赵安安和李婉凝回来了。她俩同时注意到宁晓爽失魂落魄的状态，于是好奇地凑过来。宁晓爽完全没工夫搭理她俩，她只是咬着嘴唇努力分析：徐翔为什么非要自己参加他和楚佳瑶的婚礼？是为了羞辱自己？自己跟他多大仇多大怨，他犯得着这么做吗？

李婉凝给宁晓爽拿来一瓶矿泉水，帮她拧了盖，还往嘴边送。宁晓爽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份好意。赵安安也很好奇宁晓爽的反常，执着地问：“你怎么了？说出来嘛，说出来就舒服了。”李婉凝也帮腔：“对，憋着只会更难受。你会憋坏的。”

宁晓爽实在拗不过两个女孩子的死缠烂打，只好坦白：“我的前男友要跟他之前的女友结婚，非要邀请我参加。你们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赵安安乐了：“有这等事？他是差钱还是要把前女友凑一桌打麻将？我想见见这个男的。”

“宁晓爽，看不出来你也是有故事的人呢！”李婉凝笑道，“我还以为你纯得像瓶矿泉水呢！”

“晓爽，你哪天去？带上我俩，给你壮壮声势！”赵安安丛恿着宁晓爽，她喜欢凑热闹，这么个八卦的机会怎能错过？

宁晓爽看了一眼赵安安期待的眼神，一阵恶心。但是想到这也是自己跟她拉近关系的机会，就忍着心底的剧痛答应了。

她们约好，这个月３１号、就是下周二，宁晓爽和赵安安、李婉凝先上半天班，然后坐赵安安的车去参加下午的婚礼。

这几天，宁晓爽注定是要失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