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箭楼阻敌

　　那边的卓夕听璟沅阴阳怪气的语调，疑心他是在转移视线，冷着脸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璟沅刚要摇头，又想起与她的约定，闭了嘴不说话。

　　她猜出来了，“伤口裂开了吧？”

　　“不要你管。”他明明努力要装出一幅冰冷的模样，可为什么这话听起来很孩子气？

　　那就是有了？

　　“真不要我管？”她看着他问，“说真话。”

　　他看着她，没有答话。

　　她把他按在阁楼内仅有的两把之一的椅子上，有些气急败坏地解开他的上衣，拆开他的纱布，伤口早就迸裂，血与肉糊在一起。她唤来舒月把她的包袱拿来，从中找出药粉，给他细细敷上，又重新包扎好。她冷声一连串训道，“你不知道自己受了伤吗？行走靠的是腿脚，不是用的胸背！你以为把自己弄成这样就有人可怜你吗？你自己不要命了不要紧，你想想这些兄弟们舍命护你的情义，你若把自己痛死了，或者拖了后腿让敌军追上来，你让他们情何以堪？”

　　远处偷窥着他二人互动的子然与间容他们，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璟沅漠然的脸上却渐渐透出光来，“你是在关心我？”

　　“不关心你能行吗？你现在是个病人。”卓夕没好气地说，把白布最后一圈绕过他的胸口准备打个结。

　　他伸出手去，紧紧抱住她的腰，“不许再丢下我一个人。”

　　卓夕僵住，他不是一直众星拱月，什么时候丢下他一个人了？她气恼道，“干什么，快放开，你别让我又包扎一次！”

　　他放开她，老老实实地让她打上最后一个结，然后把衣服穿好。他站起来，凛然大喝一声，“全军出发。”

　　众人趔趄了一下，这是刚刚那个温驯委屈如小媳妇儿模样的侯爷吗？众人相视一眼，好吧，这才是原来他们熟悉的侯爷。

　　卓夕又捏了他手臂一把，“喊那么大声做什么？又要让伤口裂开一次？”莫非前面导致他伤口裂开的直接原因就是大声吼叫？好好的鬼叫什么？！她不知道的是，前面他其实综合了担心、紧张、纠结和懊悔各类情绪，只能通过大声吼叫来缓解情绪，而他同时发现，大声吼叫牵动伤口带来身体上的疼痛，反能更好地掩饰他心里的焦虑，于是愈发大声。

　　璟沅立马小声说，“知道了。”

　　众人又趔趄了一下，扶了扶额。

　　这时有小兵小跑上来急报，“禀侯爷，赵挺的先锋兵马已至庄内，正全力搜寻我等行踪。”

　　“大约有多少人马？”

　　“粗略估计，在三千人左右。”

　　所有人神色一凛，往山下望去。他们所在的位置是这座无名山的小半山腰，正对着桐林山庄，庄内情况一览无余。果然庄内有人影攒动。

　　时间已经快接近傍晚，夕阳西下。卓夕抬头看了看日光，又看了看这个看起来像哨所的简陋小阁楼，才正色问道，“这山上情况如何？能守几日？有无战略物资？可有逃生路线？”

　　子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卓夕惊异问，“怎么？”

　　子然看了自家侯爷一眼，见主子点头，才吞吞吐吐说道，“当年修造此山仅用作暂避之所，所以，小路仅修到此为止。阁内也未有存粮。至于逃生路线……”则完全没有考虑到。

　　卓夕的脸色慢慢裂开，亏她之前还暗自佩服此山庄的设计者，觉得他够专业，懂得以掩人耳目之法混淆敌人视线。没想到此工程竟然虎头蛇尾，完全没想到如果前三道防线失败了该如何逃生。简直是个大败笔啊大败笔。

　　璟沅小声解释道，“本侯此前遭遇暗杀无数，芙蓉山庄是为应对杀手而设，没想到有朝一日会遭遇大量正规军的进攻，所以……”

　　“那么，敌军人数有多少？”卓夕立马问到关键之处。

　　子然立时噤声，不敢说话。

　　璟沅只好回答说，“据探子来报，也许有五万之众。”

　　“什么？！”卓夕狠抽一口凉气，“那我们有多少守军？”

　　璟沅已经能听出，她的声音越低沉，就表示越愤怒。他不敢再答，看向子然。

　　子然也承受不住她的怒火，连忙推脱给军机主管间易，“间易大人比属下更清楚。”

　　间易只好上前一步道，“白卉军加暗卫统共二千五百人，四处箭楼并石桥处各埋伏三百人，此处重兵布防亦有五百人，余下八百左右护卫侯爷身侧。”

　　二千五对五万？还有空在这里闲聊？卓夕很想打开他们的脑子看是锈逗了还是进水了。

　　“那你们还等什么？等援军么？有援军？”声音上扬，她怀着一丝期待问。

　　间易犹豫地摇摇头，“已经飞鸽传书。但援军在千里之外，此处是京郊附近，快马加鞭也要十日才能赶到，恐怕赶不及了。”

　　“那还不立马开拨？”卓夕强压着怒火低声道，这只是小范围军事小组讨论会，不能太大声了，“没有逃生路线就是现场挖也要挖一条出来。否则就只有坐以待毙。”军情如火，他们带着闲情在这聊天是怎么回事？

　　之前还不是为了等你们么？间易腹诽了一下，上前一步说，“余良已带着小部队前去开路了。主子们这边请。”他已经自动把卓夕划为主子一类。

　　“等等，”卓夕又喊住众人，“舒月，包袱拿来。”

　　在一旁听得被绝望与希望双面情绪反复煎熬的舒月闻言上来，把包袱打开。卓夕从包袱里面翻出了几包药粉递给子然，“让兄弟们撒在身上，可以驱除一些蚊虫鼠蚁也好。”

　　“多谢姑娘。”

　　她喊远处的马三，“马叔，请过来一下。”

　　马三站得远，没有听到他们关于军事的讨论，只道前路艰难，听卓夕远远叫他，他小跑过来。

　　她递了几包给他，“马叔，这几包药粉给你们洒一点在身上，可以防一些蚊虫鼠蚁，数量少就这几包，省着点用。”

　　马三接过来千恩万谢。

　　众人开始朝前开拔。

　　马三正一边吆喝着奴隶们过来洒药粉，一边通知他们准备出发了。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声，接着有士兵拨出兵器。不一会儿又传来一阵动物的惨叫声。

　　众人立马过去围观，卓夕拨开人群看去，原来是一只山魈，一种凶狠的猴类。已经被众士兵斩杀于树下。马三上前解释道，“之前此二人觉得腹中饥饿，于是结伴到一旁的灌木丛里想要寻些果子，不料突然遭遇这厮袭击。”山魈本力大无穷，见到生人冲上前来，抓住一人就往岩石上摔，那人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脑浆就被摔出来了。另一人惊叫一声要返身逃走，却也被它一把抓住，猛地往地上掼，掼了几下也没了气息。

　　卓夕见人已死，也无可奈何，“马叔，麻烦你去跟他们强调一下纪律，山林里危险重重，让他们不要随意离开队伍走动。”

　　正在密切注视着山下情形的间容突然大喊一声，“快看。”

　　众人向山下望去，只见四座箭楼已有三处前火光点点，但这却不是火把，而是绑在箭头上的火油包被点燃，在空中划出各个角度的弧线。

　　有士兵赞叹，“居然有人能想出如此作战方法。”这样一来箭矢的杀伤力便大增。

　　众人朝卓夕看去，她一脸淡然地撩开颊边的碎发，“走吧。要看好戏后头还有呢。”青铜器时代，就连兵器都很落后，暂时无人想到此法也很正常，她不过是沾了后世见多识广的光罢了。璟沅立马站到她身边享受众人膜拜的目光，于有荣焉有木有？

　　很快就有小兵及时上来播报战况，“报！第一波前来攻打西面箭楼的敌军被全军歼灭。”

　　众将士欢呼一声，拥着璟沅和卓夕沿着刚刚辟出的小路开始翻山越岭。

　　接着不停有小兵上来播报战况，三处箭楼前的第一波敌军均被歼灭。

　　众人士气大增。

　　山内湿气甚重，新辟小路又不太平整，不时会有人摔跤滑倒。饶是如此，他们行进的速度也不慢，很快就追上了在前面缓慢开路的余良他们。两支队伍汇合到一起，继续缓慢前行。大概是人多势众，他们想象中的凶猛动物都没有出现，只偶尔听到旁边有什么闯过的声音。

　　人一多，居然真的渐渐走出一条道来。

　　卓夕感慨一声，盗用一句小学背得滚瓜烂熟的名言，“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子然崇拜地看着她，舒月跟在伍行身边，本来很是拘谨，见众人谈笑都忽略了规矩，听卓夕一句感慨，也不由赞叹了一句，“小姐好文采！”

　　过一会，舒月拉了拉伍行的衣袖小声问，“大少爷，舒月有些饿了，临时出发没带什么吃的。奴婢看这棵树上有结些小果，可以吃么？”

　　她话音还没落，就有人窜到树上摘了一颗那野果，放进嘴里嚼起来。看来是有点饿过头了。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去摘。

　　卓夕袖兜里的小白爬出来，探头嗅了嗅，一个劲儿摇头。可惜卓夕没有看到，小白便用脑袋碰了碰她的手腕，卓夕举起袖子，见小白不停摇头，她脸色一变，“等一下，不能吃！”

　　可是已经晚了，最先摘到果子吃的那个人双手抓着脖子，从树上栽下来，面色乌黑。后面前来采摘的人吓得立马丢开了那野果。

　　卓夕身旁的一个护卫却大叫一声，“姑娘小心！”抽出刀就朝她手臂上砍来。

　　身侧的璟沅快速出脚，踹了那暗卫老远，“放肆！”

　　那护卫很冤，“姑娘，姑娘的袖子里有蛇！”

　　卓夕摸了摸要跳出的心，“没事没事，那是小白，是我的朋友。”

　　“朋友？”

　　她把小白放出来展示，“它很厉害的，东西有毒没毒，它一闻就知道。眼下大家都饿了，我们请它帮我们寻找一些可以食用的果子可好？”

　　“它真的不会咬我们吗？”一个护卫将信将疑。

　　“绝对不会。”卓夕放它出去，“小白，你知道这附近有无毒的果子吗？”

　　小白点点头，示意她跟过来，在树丛间找到了一些黄色小果子。卓夕说道，“这个可以吃，你们吃吧。”见众人犹豫不决，卓夕自己率先摘了一颗放进嘴里。接着子然、伍行他们都摘了一些吃。见他们吃了都无事，后面跟着的人纷纷过来采摘。小白又带着他们找到了几处长着野果的地方，还找到一棵野生芭蕉树。满满的芭蕉长在树上，众人从没有见过这种水果，也不知如何吃法。卓夕很开心地指挥子然上树摘一些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剥开外皮，有滋有味地吃起来，甜甜的，有点苦涩。

　　子然狐疑地依样画葫芦，咬了一口发现味道不错，高兴地递给璟沅，“侯爷，您尝尝。”

　　间易也过来吃了一个，嘴贱随口一问，“姑娘是如何知道此等吃法？”若非认识，第一次拿到芭蕉时不应该先研究一番吗？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卓夕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抬眼看见刚用完餐回来的小白摇摇尾巴，只好把矛头指向它，“是它告诉我的。”反正小白的语言只有她能懂。

　　小白懒洋洋地看着她，懒得分辩。

　　“它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啊？”

　　卓夕讪讪一笑，“它以前告诉我的。”上前把小白重新揣回袖兜里，她知道它吃饱喝足要准备睡觉了。

　　一行人吃了个大饱，继续上路。水果就有这种好处，既可解渴又可充饥。

　　走着走着，卓夕感到袖兜里的小白突然不安地窜来窜去，它不是刚睡着，就醒了？

　　“小白你怎么了？”她小声地问。

　　小白探出个小脑袋，不停的摇头使劲地摇头。

　　卓夕停住了脚步，问，“你是说前面有危险？很危险的那种？”

　　小白点头如捣蒜。

　　她立刻拉住璟沅，向他汇报，“小白说前面有危险，要不要让他们先停下。”

　　他看着她：“你确定是小白说的？”

　　他重点加重了“说”字。

　　卓夕杏眼一瞪，“是。怎么，不相信我？！”

　　“相信，相信！”璟沅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里本没有路，路就是他们开采出来的。我让他们换个方向就是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看到前面的人都突然停下了脚步。为首的那个连连后退，后面的人不明所以。突然为首的那个人大叫一声，“蟒蛇啊，快跑”。他冲撞着后面的人群，其他人也跟着他往后退。

　　卓夕定睛一看，前方居然树上盘旋着一条巨蟒，吐着红色芯子，怪不得小白怕成这样了。

　　不过普通士兵们怕蟒蛇，那些武功高强的暗卫们可不怕。间易间容更是直接提了剑就向那巨蟒攻击上了。

　　巨蟒虽然巨大，但身手也算敏捷。一时盘旋上树，一时直线向众人坠来，惹得众士兵抱头鼠窜。卓夕和璟沅早退在一旁闲暇观战，却发现山下又起了火光，似是有第二波人马来袭，黑压压一大片，人数比第一波多了不知几许。不一会，同样是那三处箭楼都射出了火箭，看来敌军仍是兵分三路分头追击。

　　那一众暗卫与那巨蟒大战了几十回合，终于把巨蟒钉死在了树上，却没有得到喝彩声。转头一看，璟沅等正神色肃穆地看着山下，他们围过来，看着数倍于之前的敌军，也失了刚刚大战巨蟒的豪气。

　　果然报信小兵又上来传信，说是赵挺大军全军压至。众人沉默地看着箭楼□□出的火箭越来越少，他们知道这是箭矢快要耗尽了。眼看敌人要突围那第一道防线，卓夕突然问道，“箭楼内可有逃生密道？”无人回答她。

　　“如果箭楼被攻破了呢？他们会怎样？”

　　璟沅和众卫们默然，在他们的观念里，关卡如果被攻克，守卫的那些士兵就要面临近身肉博战直到最后一刻。

　　卓夕抓住璟沅的衣袖，“你有办法通知他们的对不对？”

　　璟沅面色一震，“间容，给他们传信号。”他又转向卓夕，“你要通知他们什么？”

　　“让他们想尽一切办法自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众卫都是巨震，他们接受的教育从来都是誓死保护侯爷，从未想过如果任务失败，还要尽力自保。

　　间容也是满脸震惊地：“侯爷，若阵前逃亡，那是逃兵！”

　　“他们不是阵前逃亡，也不应称之为逃兵，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只是物资耗尽，力求自保而已。”卓夕说。

　　璟沅沉默，“再通知他们，本侯赦他们无罪，如能幸存，自行前往乌涌山与白卉军主力会合！”

　　间容大声应“是”便下去去执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