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过去的事（上）

他从未因为当初的决定而后悔，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抽身离去、消失不见而在无数个日日夜夜的不解、难过中生发出那一点点恨意。可纵使他胸腔中有再多的恨意，都只能像带刺的玫瑰生长在他的心脏中一样，感受到痛的是他自己。他知道，她只消出现，得到的就只会是无害的芬芳。因为爱而生恨，又因为太爱而失去恨的能力，这般的沦陷之深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待时钟指示到七点的时候，涂盼将做好的早饭转移到了客厅的餐桌上。空气中弥漫着煎蛋、热牛奶以及面包片的香气，涂盼知道不消一分钟沙发上睡态各异的五只就会兴冲冲地爬起来吃早饭，所以他只是径直走到了陶乐的门前敲门以示意她起床吃饭。

吵吵嚷嚷地吃过早饭，陶乐就去开门营业，开始了一天的生计。而今天，对于六子来说，是颇为惬意的没有任务在身的一天。小半是出于蹭吃蹭喝的考虑，多半是因为无聊，贝蓝和涂盼没有同那四人出门，而是留下来帮陶乐的忙。

说是帮忙，但恐怕只是帮倒忙的份，这一点陶乐很是清楚，所以当她听到两人的说辞是，她是一再推脱。奈何种种推脱都未果，她也只能随他们去了。只是，若她能一早就想象到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囧事的话，她是绝对不会提反对意见的。

同身着白色长款毛衣懒懒地窝在诊所沙发上喝咖啡的贝蓝不同，涂盼倒是真的在努力地做出帮忙的样子。可问题是这一天诊所的第一位客人带来看病的宠物是一只猫，因为吃坏肚子而缩在主人怀里动都不想动的它却在见到涂盼之后又闻又蹭又咬……

“啊，早上吃了鱼的关系呀……”涂盼一边尴尬地笑着避开猫的袭击一边揉着头顶的卷发解释。听了这话的贝蓝最终还是憋笑不能，大半咖啡都洒到了地板上。

只是，贝蓝的幸灾乐祸也没能持续多久，之后出现的金毛犬对着他频频呲牙咧嘴，甚至作势要扑上来，金毛的主人一边努力地牵住它，一边对着陶乐表达内心的不解，怎么自家得了抑郁症的爱犬会对着陌生人呈现这么兴奋的状态？

“大概是他身上还带着他养的宠物猫的气味吧。”那人的问题算是难为到了陶乐，为什么狗会拿猫当冤家？只是，她也不能说因为窝在沙发上的那位真身是猫的关系吧……她是宠物医生，怎么可以被陌生人当作精神科的患者？

涂盼看着贝蓝写在脸上的情绪波动，颇为乐不可支，不知是已经忘记了刚才自己的尴尬还是要把贝蓝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嘲笑加倍奉还。贝蓝纵使想扑上来蹂躏涂盼以泄愤，却碍于兴奋的金毛在场，颇为行动不便，只得作罢。　　

陶乐的手机突然显示来电，但号码她并不认识，接通之后，当她意识到对方是谁时，房间里就开始回荡着她在电话这边纠结的回答。

“因为工作的关系真的去不了啊……”

“啊，中午，中午是有休息时间啊，只是，还有同朋友的约定啊……”

“是有别的朋友啊……早就讲好一起吃午饭的。”

“这样啊，我问问他们再给你答复好吧？”

于是，通话暂时结束，陶乐的心里止不住的是七上八下般的煎熬。

“那个……有朋友要约我一起吃饭，你们要一起去吗？”这样问的陶乐，大脑实则早已死机，眼看着那人的邀约是推不掉的了，而她又实在不清楚对面的两个人究竟同意去还是决定不去对她来说会更好。

“当然去啊！”“什么朋友？”两人是同时回答的没错，只是，观点显然不一致。看涂盼同贝蓝两个人炽热的眼神交锋就可以想象他们彼此是多么不想接受对方的决定。

“大学时期的朋友，毕业之后就没有再见面了，今天接到她电话我也挺意外的。”听了陶乐的回答，贝蓝丧失了兴趣一般地缩回了沙发上，姿势恢复了先前的慵懒与优雅。“我嘛，还是不去的好，实在没办法接触更多的人类了。”

“还更多的人类？我分明没有见过除了我之外的你的人类朋友！”陶乐忍不住腹诽，又将视线转向了涂盼所在的方向。

“我倒是很想去啊，应该会很有意思的嘛。”涂盼这样说着，表情作眉飞色舞状。

“那好，涂盼你和陶乐出门，我帮陶乐顾店。”贝蓝大手一挥，颇有指引江山的派头，很是洒脱。

“对了，记得帮我带披萨回来就好啦。”当他追补这一句吩咐的时候，陶乐和涂盼分明看到了他神色中隐隐地写满了赚到了的意味。

“我需要换一身衣服吗？”涂盼突然指着自己这样问。藏蓝色的毛衣，浅蓝色的牛仔裤，姜黄色的板鞋，需要换身正式的行头吗？没有必要吧。陶乐是这样想的并且同他传达了自己的观点。

“就这样好啦。”

于是，当陶乐同涂盼两个人都穿着颇为休闲、随意地到达目的地，接受了对方的目光洗礼之后，陶乐就开始为自己的决定而深深地感到后悔了。因为，她觉得对方嫌弃自己随意的穿着没关系，只是，她为自己似乎是拉涂盼下水的元凶而感到深深的内疚……

“我的朋友，你身上这灰色毛衣是不是太过休闲了呀？你就这样去上班的？还有，你的世界里还是在流行素颜吗？这随随便便扎起来的马尾又是怎么一回事……”就在对方这样品评陶乐的穿着打扮的同时，陶乐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坐在自己对面的久未谋面的所谓朋友。

深咖色的西装样式的风衣，脸上画着得体的淡妆，同样是扎起的马尾，垂下来的波浪状发尾却在西餐厅昏黄的照明下泛着光泽，陶乐那杂草般的发质实在是落败了几十条街，看到这，陶乐就顿时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以证实自己的落魄了……

还好，对方的品评也告一段落，“对了，忘记介绍了，这是我未婚夫，没有提前跟你说就让他突然出现，你不介意吧？”直到现在，陶乐那被轰炸得只剩残骸的大脑才机械地反应过来在她的身边还坐着另一个人，就在涂盼的对面。西装革履、意气风发，应是事业有成之人，符合她的标准，跟她着实相配啊，陶乐这样想。

“哪里的话？怎么会介意？”

“陶乐，一直都没听你提起过男朋友，或许……这位就是？”她的视线转移到了涂盼身上，谢天谢地，她没有再度大肆地以涂盼为人体模特发表自己的穿衣经。

“不……”“对啊，初次见面，我们陶乐在大学期间一定受过你的很多照顾吧，真是多谢。”陶乐刚要脱口而出的解释却被涂盼的声音盖了过去。而听清了他说的话之后，她忍不住转头瞪大眼睛看他，却见他冲自己眨眼示意。陶乐只能在不知缘由的情况下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总之，一顿饭就在那样不咸不淡、不尴不尬的气氛中缓缓落下了帷幕。陶乐实在是不理解这个人，与此同时，陶乐想对方肯定也不理解自己吧，陶乐自觉没有她对往事那般的豁达。过去的事情陶乐已经不想再多做回忆，只是，这不代表自己是那么拿得起放得下轻轻松松就将过往忘记的人。

“在想什么呢？”涂盼抬起右手在陶乐眼前晃了几下。

跟那对璧人道别之后，只是在等红绿灯的间隙，涂盼就发现陶乐的思绪已经长了翅膀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没什么，对了，还得给贝蓝带吃的，他现在肯定饿坏了。”

到了披萨店，涂盼在排队，陶乐坐在门口附近的座椅上等他，偶尔他会回过头来冲她笑，她也望着他笑，只是她觉得心底久到快要忘记的麻木的痛感又慢慢地露出了触角，让她觉得自己的笑都是带着难看的苦相的。

陶乐不知缘由地觉得惭愧，涂盼并不是她喜欢上的第一个人。

在大学时期，她就遇到了喜欢的人，虽然只有几面之缘，可她的日记本上记录着与他的每一次相遇，相遇的时候他是什么模样，在做什么，在说什么……事无巨细，她对于客观世界的关注，从来都没有那么专注过。只是，在他身上环绕的爱慕已经将陶乐与他的边界、距离划得清清楚楚，喜欢归喜欢，她是不可能去表白或采取什么行动的。

直到有一天，陶乐记得清清楚楚的放在抽屉里的日记本在她回宿舍时却在桌子上摊开着，白色的纸张格外刺眼，秘密被剖开了肚子。

“原来你喜欢他啊？”宿舍里面只有那个女生在，她却这样大方而又直截了当地问陶乐，丝毫不避讳自己未经允许就看过陶乐的日记的事实。陶乐选择不置一词，却将日记本收了起来，再也没有翻开继续往下写。只是，那时的陶乐并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到那并不是结束。隔了几天，时机恰好，场合恰好，那个女生对着陶乐日记中的男主状似无意地提起，“看到没？那就是我那喜欢你喜欢到日记本上记录的全是关于你的内容的舍友。”女生的音量恰到好处，声源是她所在的位置，一直到陶乐附近的位置，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同学，你知道吗？我已经有女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