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年夜饭 14连长好

13年夜饭

年夜饭，有肉，有鱼，鱼是海里的鱼，很腥。小塔山的羊肉，听战士们说，很好吃，一想到金成贵骂罗中贤的话，我一口都吃不下。在部队一年管我们喝三次酒，八一建军节，国庆节，还有一次就是今天的年三十。有啤酒，有很甜的葡萄酒，不让喝白酒。但是，老兵们只要一碗啤酒下肚后，再喝碗里的，就变成了白酒。白酒是高粱米做的，尽管很冲，我还是让金成贵给我倒了一小碗，在东北能喝酒，都怪这里的天气。

外面又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饭堂里六张长桌，六个班，六个班长，就到了一个六班长，还有五个都为新兵代了岗。老兵喝酒抽烟，新兵低头吃菜，热气腾腾的饭桌，缺少了去年的欢快。连长坐在一班，指导员坐在我们四班，这两个班的饭桌是并排在最前面。炊事班班长代理了司务长，他来告诉连长，上次的大雪把猪圈压垮后，还没修好。连长放下筷子，站起来带着生产组的三个浙江兵修猪圈去了。善于做政治思想工作的指导员见不得这无趣的场面，喝了一大口酒，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开始拉歌。指导员看见六班的饭桌边上靠着一把吉他，他便起头道，六班来一个，要不要。我们喊道，要要要。大家拍打着桌子，一个劲的六班六班六班。没有被枪走火打死的新兵，弹起吉他，唱起了红梅赞。唱的什么呀，一首满怀豪情的革命英雄主义歌曲，我看他唱得都快吧自己给噎住了，三九严寒还来个蹦擦擦，何所惧又是个蹦擦擦。这个吉他伴奏的，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在一片的口哨嘘声中，门帘卷进了飞舞的雪花，参谋长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的走进了食堂。指导员立即喊道，全体立正。参谋长抬起双手在空中往下一压，大声喊道，坐下。参谋长在我们场站团级干部中最有军人做派，他讲话声音洪亮，走路昂首挺胸。可惜，年纪大了，体态发福，有一次他来现场指导我们百米障碍跑，给我们示范了翻墙动作，他助跑起跳上墙三连贯，把我们都看傻了，只是在他着地时，穆老爷早有准备，才没有让他摔坏。

今天是年三十，参谋长说，我来看望大家，警卫连是场站最辛苦的，当兵的不摸爬滚打，就不能算真正当过兵，朝鲜战场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步兵，你们就是我们场站的步兵，这次的打靶成绩，我很不满意，这是我们指挥员的责任，大家不要气馁，今天我来，就是来提高战士们的士气，指导员。指导员大声答道，到。参谋长说，鼓舞士气是你的责任，来，带大家唱一个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指导员站到了凳子上，把双手往上一抬，战士们稀里哗啦的都站了起来。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进，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雄壮的乐曲，嘹亮的歌声，那都是演出，我们不管那一套，酒劲上来，一阵嚎叫，那才叫真的痛快。站在我边上的金成贵，涨红着脸，他唱的真好听，可我一句没听懂，我问他，你唱的是什么。他向我眨眨眼，对我说，我们朝鲜族的。他示意我看他的手势，四分之二的节拍，指挥起来就和哥俩好五魁首一个样。我笑了弯下了腰，他狠狠地踢了我一脚。参谋长跑了不少连队，酒也没少喝，他兴奋的跟着我们一起唱道，我的爸爸去过朝鲜战场，为了保卫祖国，为了保卫家乡，打败美帝，保卫和平。

我们空三军前身到过朝鲜战场，参谋长那时二十刚出头，他原先是四野49军的，组建空三军时他们从广西调过来跟去了朝鲜战场。这都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了，今天我们不和美帝打了，我们准备掉过头来和苏修干啦。

14连长好

在塔台打出红色信号弹的同时，卡车绕跑道一圈，刚好卸下了最后一个飞行岗战士，有两个拉着板车的老百姓正要穿过跑道，被跳下车的飞行岗战士拦在了草坪上。紧接着，一架机身上有八一空军标识的单发双翼运5飞机降落了。好险，这是紧急上岗，还不允许撤岗，听说这是我们空一师师长的座机，不知是真是假。不到一个小时，它又摇摇晃晃的升空走了。等看到绿色的信号弹后，我背着挎包，扛着五斤大米，穿过跑道，跨过壕沟，向小塔山方向走去。

二虎子过年也没有下山，这五斤大米是他这个月的计划，他老家来信了，穆老爷让我一起带上山去。二虎子来当兵前是不识字的，去年和我一起下连队时，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我问他，你是怎么当的兵。他告诉我说，他体检合格了，由于没有文化，带兵的就把他刷掉了，后来带兵的发现一个应征合格的小伙子是有对象的，说当兵的有对象不好，会想家的，就请示了负责带兵的，负责带兵的说，解放全中国的，没几个识字的，就带二虎子。二虎子每每说起这件事，总是笑呵呵的很自豪。二虎子是个很朴实的农家子弟，老班长也很喜欢他，叫我帮他学文化，还说等到第二年来了新兵，就教给他木匠活。可惜，老班长突然复员了，木匠没有学成。学文化，去年二虎子还作为标兵上了空军报。穆老爷对我说，过了读书的年龄，文化哪有这么好学，你上山再帮他给家里写封回信。

过了壕沟，就是连长开垦的一片苞米地，听老兵说，这片苞米地还是连长从地方抢来的，其实这也不能说是抢，它是机场壕沟外面的一片荒地，不属于机场的土地。那年头，部队有个争当四好连队的口号，就是政治思想好，军事训练好，三八作风好，生产搞得好。这最后一条生产搞得好，可是至关重要的，它是前面三项的有力保证。战士的一天伙食费才四毛钱，要想搞好战士们的伙食，就必须搞好农副业生产。荒地变良田后，老炮台不答应了，听说，穆老爷还在这块苞米地和老炮台的乡亲们发生了肢体冲突，连长为了缓解军民矛盾，罚穆老爷带几个战士到老炮台打扫了两天煤灰，大概就在那时，穆老爷和老耿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最后连长和老耿头用军民共建的方式达成了协议。扩大了生产，连长满心欢喜，有事没事，他就好骑个自行车来这里转转。

冬天的苞米地，就只有一堆一堆的苞米秸秆躺在地上。没走几步，我发现那个高一点的和矮一点的坐在苞米秸秆堆里，不知为什么，见到我后，她俩撒腿往后就跑，我回头一看，是连长骑着自行车来了。我知道，连长在塔台上用望远镜能把机场四周看得清清楚楚。自行车冲到苞米地还不想停，但是苞米秸秆挡住了它的去路，连长跳下车，从地下捡起一块土疙瘩向她们投了过去。大概是砸到了吧，高一点的一边跑一边骂，操你妈的。连长喊道，你操，我看你拿什么操。我在一旁偷笑，连长凶巴巴的问我，你来干什么。我马上放下米袋子，连长好，我向连长敬完礼后，对连长说，给二虎子送大米，还有一封信。连长说，不行，今天哪里都不能去，回去。我说，二虎子过年没下山，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吃过大米了。连长从地上捡起米袋子放到我手里，对我说，送到老耿头家，叫老耿头送上去。连长骑上自行车，看我站着不动，对我说，还愣着干嘛，上车。我高兴了，知道连长要带我一起去老耿头的家了。我怎么能让连长骑车呢，我对连长说，我来骑。玉米地坑坑洼洼，自行车要是没有一定的速度，我们就会摔下来。我使劲地踏着自行车，连长抱着大米坐在后面，他对我说，你小子现在有把子力气了。我说，都是跟着连长锻炼出来的。

连长对城市兵，特别是对我们上海兵是有偏见的，他最看不惯的就是我了。百米障碍跑，我不是翻不过墙，就是从独木桥上掉下来，到田里干活就更不像样了。上次收割苞米，连长看到我弯腰曲背扛着苞米秸秆，上来就是一皮带，把腰挺起来，抽得我屁股好疼哦。在警卫连一是讲军事素质，二是讲生产劳动，有了这两项，那进步就快了。不知是皮带抽的，还是一年的高粱米吃的，我的体格比当兵前强壮多了，不但能跑能扛，最主要还是在指导员的点拨下，给连长擦了一次皮鞋，连长看着锃亮的皮鞋，夸我说，你们上海兵擦的皮鞋就是不一样。

到了老耿头家，连长又骂起了那个高一点的。老耿头说他自己也没辙，说那个高一点的，从小母亲就去世了，她父亲得了老是吐血的毛病，现在也快不行了，她有一个哥哥，哥哥成家了，高一点的现在靠哥哥养活，那件旧军大衣，就是她哥哥叫她想办法找当兵换新的。老耿头的老婆说，那个矮一点的也不是个东西。连长问，那个矮一点的是她什么人。老耿头的老婆说，告诉你，也不怕丢人，还是她嫂子呢。连长说，看上去，还比她小。老耿头的老婆说，是比她小两岁。老耿头说，我们这里不比其他地方，听老人们讲，这都是老毛子祸害下的，不扯这些了。老耿头继续说，连长，我也不怕你生气，老百姓你是管不住的，还是管好当兵的吧。连长说，我还生哪门子气，现在的兵真的不好带，我要是不看在还有两年家属就要随军，我他妈的早想转业了。出门前，连长再三嘱咐老耿头照应一下小塔山。老耿头请连长放心，说他过年时和闺女一起上山给二虎子送过一碗猪肉炖粉条。说到二虎子，老耿头连连夸奖二虎子是个好小伙。这时我发现，一直坐在炕上没说话的红苹果，正在专注着大米袋子上的信封，她红扑扑的脸蛋，在绿色围巾的映衬下，还真的就像我们在秋天采摘的红苹果。我把挎包交给了红苹果，我对红苹果说，这个你给二虎子。连长问，是什么东西。然后他抢过来打开一看，是五个红苹果，连长笑了，他对老耿头说，我就知道他们四班监守自盗，指导员还给空军报写了身在果园不吃果，你信吗。说完，连长对红苹果说，闺女，你留三个，给二虎子两个。红苹果说，都是我的，不给二虎子。

我和连长走出老炮台，我骑上了自行车，连长说，下来。我说，还是我来吧。连长说，你流鼻血啦。

这是1979年2月16日的下午，到了晚上，场站全体指战员在俱乐部大礼堂紧急集合，站长宣布我们进入一级战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