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红霞飞

四十年前，我们都是当兵的，今年我们基本上都到了退休年龄，指导员在微信里给我发来一份老战友的名单，上面都有他们的电话号码，指导员说自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了这部分战友，叫我把他们联系上，然后建一个老战友微信群。名单上有三十几个，有微信的才二十来个，微信群建好之后，指导员建议大家在今年的十月份，到湖南韶山毛泽东故居团聚一次，群里的战友都同意了。指导员和连长都是湖南人，首次团聚，登门看望老领导，可见战友们还是心存敬意的。

韶山集合，连长在微信里不会打字，这四个字还是他儿子帮他写的，连长在部队就不太爱说话。指导员喜欢说话，指导员擅长用夸张的言语来显示他的高度，什么在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到来之际，大家去韶山拜见毛主席，其意义特别重大。老战友们在微信里也很少打字，他们给指导员发了一长串微信表情，敬礼，遵命，领旨，抱抱，真的好想你，请开始你的表演。指导员回了一个娃娃哈哈大笑的表情。

去韶山，战友们兵分两路，一路是由东北的，他们先到河南信阳，汇同那里的战友，坐高铁南下而来。还有一路是我们上海的，浙江的，江西的，各自驾车西行而去。我们上海的战友到达韶山风景区已经是傍晚了。指导员在电话里告诉我们，其他地方的战友都到了，让我们先不要去宾馆，直接去饭店。

车到饭店门口，指导员迎了上来。指导员和夫人前两年来过上海，在上海的一切花销，都有我们上海的战友张立群承担了。张立群现在是个老板，在连队他是三班长，我们叫他张老三。指导员夫妇在上海的那几天，我们也跟在后面陪吃陪玩，搞得指导员连连说不好意思，所以我们和指导员不生疏。

随指导员出来迎接的还有一位穿着名牌冲锋衣的小老头，看他满面笑容瞅我们的样子，肯定他是老战友，是谁，我们都没有认出来。指导员指向他，对我们说，你们认不出来了吧，这是四班长呀。我们惊讶的叫道，穆老爷，你是穆老爷啊，真的认不出来咯。在我的记忆中，当初在连队里，我看我穆老爷一直是仰视的，怎么现在他变得比我矮了，这也太不真实了吧。指导员说，其他战友都在里面，不让他们出来，等你们进去一个一个认。张老三对穆老爷说，真的，这要是在大街上见到你，还真的把你当成陌路人哦。穆老爷只是连连点头，笑呵呵的给我们散着高档的长白山香烟。看到此时的穆老爷，我感觉这过去的四十年，其实已经把我们都变得陌生了。在微信群里，有的战友就说了，要不是指导员找上门来，我已经忘了自己还当过兵，我曾经还会有这帮战友。

饭店包房内满满的两桌，老战友见面后，相互间都在问，你还记得我吗，我叫什么名字，我是哪里的，我是几班的，我们班是什么岗。有说对了的，也有说错了的。大家热闹了一阵后，连长请大家都坐下，让指导员给我们讲两句。指导员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对我们说，大家就不要再叫什么指导员了，现在我们都是兄弟了，你们今天能来韶山，我和连长很高兴，对你们的到来，我和连长表示热烈的欢迎。在我们鼓掌后，指导员接着说，这是一，第二，我和连长把这几天的日程都安排好了，韶山是个好地方，希望大家吃好玩好，第三，我们明天上午先去拜见毛主席，毛主席你们是见不到了，我们到铜像前献个花篮。话到这里，张老三打趣说，我们见到指导员和连长，就等于见到了毛主席。战友们开始起哄了，他们把指导员和连长在部队的丰功伟绩逐一的夸奖了一番。连长不言语，双手抱在胸前，脸上露着得意的表情。指导员让大家不要乱，说他还没有说完呢。指导员在部队说话就喜欢来个一二三点，到今天还没有变，张老三对指导员说，好，你接着说，第一。我们都笑了，指导员说，好，我再来一个第一，我在部队十六年，你们这批兵是我印象最深的，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还差一点一起上了战场，因此我们的感情也是最深的，这第二么，我在部队就先知先觉，我就知道你们复员后一定会有出息的，现在穆老爷和张老三都做了大老板了，这和你们当初在部队得到的锻炼是分不开的。说到这里，指导员拿起酒杯站起来对我们说，第三来了，这第三才是关键，这次韶山集合，承蒙穆老爷慷慨解囊，你们这几天在韶山的吃住行都有穆老爷承包了，来，大家先敬穆老爷一杯。听到这话，大家都拍手叫好，拿起酒杯举向穆老爷。张老三不答应了，他对穆老爷说，哎，这次是你从东北跨过长江来的，还是我来，下次我们去你东北，你再请我们。穆老爷对张老三说，这次就这样了，我和指导员都说好了。看到穆老爷说话温和的样子，我怎么也对不上他就是在部队的那个穆老爷。指导员说，都不要争啦，你们俩到外面停车场去打一架，谁赢了谁买单。战友们都哄堂大笑了起来，指导员深情的说，什么叫战友，战友和工友农友就是不一样，我们那时多苦啊，有谁还记得我们那时一天的伙食费是多少吗。我们说，四毛二。指导员说，还有高粱米，我是咽不下去的。我们说，我们也咽不下。指导员说，还有半夜去站岗，这东北大冷的天，谁受得了。我们说，你又不去站岗的咯。指导员说，我不要去查岗啊。说完，指导员又指着连长说，他是农村来的，就喜欢种个地，搞得战士都像个农民。连长笑嘻嘻地满不在乎问大家，苦不苦啊。大家想起来了，齐声答道，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正式进入嗨酒环节，场面一度失控，热菜还没有上齐，就有人趴下，战友们都真的醉了。

夜幕下的韶山风景区，酒后的战友们步履蹒跚的走在蜿蜒的公路上。指导员喊了无数遍的一二一，队伍始终没有成形。指导员对我说，来，带大家唱个打靶归来。于是，我起了个头，老战友们一起唱道，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的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米馊拉米馊，拉馊米到来。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唱得真难听，但是，两路纵队开始有点那个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