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误会

坊间传言，陆家少爷力捧苏老板，豪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人们茶余饭后议论起此事，总要摇头叹息，说他不学无术，是纨绔子弟。

流言漫天，陆老爷自然也听说了，气得吹胡子瞪眼，抄起藤条就要上家法。暮云和管家拦了半晌，说尽好话，才没让陆庭轩受罚。

这日，暮云从酒坊回来得早，想想左右无事，便换上西裤马甲，又带上一顶鸭舌帽，偷偷从角门溜出了府。

“你就是那陆府二小姐？”

苏老板上下打量她，眼波流转，却不显风情，反而有些千金小姐的高傲。

暮云想起那些蜚语，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低头呡了口茶，避开那视线，道：“离开广州。我会给你一笔钱。”

此话一出，苏老板登时明白了她的来意，闲闲地笑道：“陆少爷如今对我可是喜欢得紧，区区一笔钱便想毁了我飞上枝头的美梦，二小姐，你真是天真。”

暮云见她油盐不进，当即冷哼一声，道：“他不会娶你的。让一个下九流的戏子进门，世人要如何笑话陆家。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苏老板听她这样说，也不恼，只是摇着扇子轻笑：“都说陆小姐人好心善，怎的说起话来这样不留情面。他不娶我，难不成娶你？”

像是被人抓住痛脚，暮云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心中慌乱，难免有些口不择言：“他这样无能，就算你费尽心机入了陆家的门，也分不到什么好处。”

“原来，这才是你的心里话。”

老旧的木门被陆庭轩一把推开。他的声音有些惨淡，又有一丝索然，像有无尽幽怨积在千叶莲塘。

暮云知道他是误会了，此时再解释也是徒劳，况且眼下还有外人在场，反正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

“我先走了。还请苏老板权衡利弊，做长远考虑。告辞。”暮云说完，大步离开了原地。

陆庭轩看着她的背影，喉头一阵发涩。

他听梨园的下人说二小姐来了，女扮男装来寻苏老板，心里没来由一阵欢喜。

谁知。

黄昏时分，一起用过晚膳，暮云叫住陆庭轩，想解释白天之事，抬眼却撞见他不加掩饰的轻蔑，一时间怔在原地。

“陆暮云，你不过是我捡来的一个下人，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暮云如鲠在喉，再吐不出一个字。她只是看着他，清冷的月光穿过树梢打在她的身上，扯出长长的影子，安静得看不出悲喜。

“原来，我是越距了。”

良久，吐出这七个字。她转过身去，开始往回走，落寞的背影单薄如柳絮，仿佛一阵西风便会吹倒。陆庭轩想叫住她，话要出口，却犹豫了。

他心下烦闷，转身又出了府。

这天晚上，陆庭轩一直没有回来。暮云睡不着，撑了油纸伞，站在门口等他。

大雨倾盆，如豆子落在伞面上，噼里啪啦作响，下人担心她淋坏了身子，纷纷劝她回去。她没有动身，只是仰头看着黑压压的天，有些怅然。

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的中秋，她偷溜出府，去街上看灯会。乱花迷眼，不知不觉便忘了时间。天上开始下起小雨，淅淅沥沥，人群慌乱如蜂巢，将她挤出老远。

雨越下越大，淋得她浑身湿透。路上已经漫起了水洼，好容易赶回府，却见昏黄路灯下，陆庭轩守在门口。望向她的时候，他的眸子里有温柔的星光点点。

他没有带伞，此刻也是满身风雨。待暮云走进，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原来，他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认知，叫他心慌。

这天夜里，陆庭轩寒气侵体，发起高烧。暮云急得落下两行清泪，他却只是笑，说她生得那样难看，没想到哭起来更难看。她伸手捶了他一拳，心头的乌云随之散去了许多。

是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渐无言的？

她忘记了。好像忽然间，他们就变成陌生人了。

“走吧。”她说着，转身往回走。越过门槛时，脚下一个踉跄，昏倒在地。

翌日，苏老板便是许司令独女一事立刻如风一般传遍大街小巷。

舆论总是在不断变换的。前一日还是戏子高攀陆家少爷，这一日就变成了才子佳人，天造地设。

下人来报时，暮云正在房里修剪花枝，一个失神，尖利的剪子划破了她的手，血液冰冷粘稠，顺着雪白的皓腕缓缓下滑。

下人慌了神，就要出门去请大夫，暮云只说无事，示意他勿要声张，摆摆手命其退下了。待房中只剩下她一人，再转眼，皮肤细腻光洁，哪里还有半点受伤的痕迹。

暮云从柜子里取出布条，仔细地缠了手。再拿起剪子，却是已经没了兴致。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索性放下手头的活计，缓步走到窗前。庭中的古树开始落叶，入目是枯黄满地。

入秋了。

陆老爷的身体越发差了，一刮风就咳嗽，一下雨就腿疼，根本下不来床。大夫留了几张补药的方子，说是换着吃。老人家心里明镜儿似的，这日趁精神头不错，便将一儿一女叫到了跟前。

他说，酒坊有暮云在，自己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还未见陆庭轩成家，总归是个遗憾。

一旁的暮云听到这话，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含在嘴里的话几次张口，最后还是咽下了。到底是不够勇敢，毕竟拥有的太少，不能再失去了。

穿过抄手游廊，正要分别，陆庭轩忽然扭头，深深地看了暮云一眼。她不解其意，生怕是他还在生气，想了想，还是垂首，将目光错开了。

那许家小姐想来也是对陆庭轩存了几分心思，竟日日遣了媒婆来说亲，只是次次都被暮云回绝。独独这一次的媒婆，分外执着，软硬不吃，非说要亲眼见了陆庭轩，亲耳听他说不愿意才肯罢休。

暮云一眼便认出这是那许家小姐的乔装打扮，也不拆穿，只是作势要赶人。陆庭轩恰好回府，想着来者是客，也不好失了礼数，便带她去了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