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出院

　　李小炮看到暖玉，走过来帮我开门，一边开门一边对我说：你这个美丽的未婚妻怎么喜欢夜袭呀，不过你没白等。

　　我说：谢谢你小炮，其实你也很好看。

　　李小炮极具正义感的冲我比了个“算你有眼光”的手势，转身离开。

　　暖玉看到我，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对不起，榔头，办完那个案子后，突然有急事回了所里，一直忙到现在。

　　我说：没关系，能来就好。

　　我们两人到了活动室坐下，暖玉将额前的几缕头发拢到耳后，露出光滑的脸颊，她沉默片刻，轻叹一声：是个10岁孩子失踪的案子。

　　这一句话将我们两人的思维点都定位到了秦辉身上，那个沉默寡言却十分懂事的男孩，这些年他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我梦里。他失踪时是12岁，我也明白了为何暖玉那么晚才来。

　　我问：怎么样，孩子找到了么？

　　暖玉点点头：找到了，他偷了家里的钱藏在网吧里打游戏去了，我进来前一小时刚从网吧里找到他。

　　我说：还好。

　　暖玉说：从警以来，只要一听到是关于失踪儿童、拐卖儿童的案子，我就会不由自主的紧张，都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我觉着小辉还能回来，他只是被拐卖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被人好好养着。他那么大，是记得家在哪里的，总有一天他会跑回来，是吗榔头。

　　秦辉失踪时已经不是孩童，是个有着独立思考能力的少年，通常人贩子更喜欢五岁以内、记忆力尚未成型的孩子。而那时候盛传着一些倒卖人体器官的事情，所以大家都认为秦辉出意外的可能性更大些，只不过出于街坊邻里的安慰心态，都说孩子可能被拐走了。

　　我望着暖玉期待的眼神，说：秦辉与众不同，他能回来。

　　暖玉苦笑一下，继续说：我们苦寻无果后，离开大槐树村，去了段阳县，在我二姨帮助下安定下来，自那时候起，我就将全部精力都投在学习之中，我爸在段阳打工供我上学，我妈留在无柳市又找了近一年也没有任何头绪。每到节假日，我爸妈就行走在周边的每一个角落，都希望有一天能在人群中看到他的身影，希望虽然渺茫，但我们却依然坚持着……在我考上警察学院后，爸妈对我说他们想领养一个男孩，说是不能让秦家的香火断了……榔头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想法么？

　　我说：伤心悲痛无法理解。

　　暖玉点点头：是，我真的没法理解，我努力考上警察学院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能更有机会接触到拐卖儿童案么？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找到我弟弟么？可他们竟然……我不知道“香火”这两个字的力量有多强，那种根深蒂固的封建传统怎么到至今还是那么顽固……当时的我悲愤交加，几乎想要离家出走，但他们的白发和皱纹让我心软下来，我同意了。其实就算我不同意，他们应该也会去做的。

　　我说：在农村，这种观念一直会存在，我相信，如果有一天我挂了，照样会有个熊小子来替我气他。

　　暖玉用手托着下巴：算了，反正已经过去了，领养的孩子现在都上小学了。这些话憋了好些年了，终于有个人可以让我倾诉一下了，谢谢你榔头。

　　我也托起下巴：一家人客气什么，那你毕业后直接回到本市当警察了，现在接触的案子多了吧，有当年案件的消息么？

　　暖玉突然像泄了气的球，她惆怅道：我在大学里学了四年刑侦，本想成为一名英勇无惧，与罪犯斗智斗勇的刑警，不料却成了派出所的民警，再过几天更离谱，下个月我就要被安排到清风社区里当片警儿了，天天处理一些东家长李家短的芝麻小事儿……一想到这些，我就特别难过。不过所长承诺说，毕竟我是学刑侦的，只要我这一年内能评上市里的十佳社区民警，他就向上级推荐我去刑警大队。

　　我说：工作不分贵贱，态度却有高低，除暴安良是为民服务，处理琐事也是为民服务。

　　暖玉轻叹一声：这我知道，可我大学里毕竟学的是刑侦，做梦都想成为一名刑警，用自己学到的东西来对抗罪犯。不然那四年学不是白上了么，况且，还有我弟弟的案子，虽然有一点私心，但那也是刑事案件。

　　我点点头：你说的都对好了。

　　暖玉微微一笑：就知道榔头最理解我了，能碰见发小真好，什么话都能说。

　　我说：作为未婚夫，我有义务替你分担悲忧。

　　暖玉认真看着我，说：榔头……当时大家小，都是闹着玩的，你不会真的当真了吧，我当时真没想到你能考第一才……

　　我摇摇头：多说无益，我有字条为证。

　　暖玉将头靠在后面墙上：算了，我犟不过你，从小你认准的事就没人能改。

　　我说：谁说的，你一句话就行。

　　暖玉说：好吧，不说这了，言归正传。榔头你到底有没有病，没病就想办法出去呀。

　　我说：我记得你当年签字条前还问过我到底傻不傻。

　　暖玉说：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便将被送进来之前发生的事情又给暖玉说了一遍，暖玉听完对我说：可能是我对你了解一些，你说的这些我倒是都能理解，充其量是有点偏执死心眼，跟精神病应该不挂钩嘛。

　　我竖起大拇指：打小看你管。

　　暖玉没好气的说：即便如此，你可知道你得罪的是什么官么，那可是能上cctv的大官，你捅的这个篓子，市委书记都没法给你擦屁股，你也真是的，人家大领导有点特权也是应该的，你倒好，谁的面子都不给。

　　我摇摇头：别管是谁，闯红灯就不对，既是大官，更应该给大家做好榜样，他再闯，我照样拦他。

　　暖玉无奈了：行行行，你有理你牛，行了吧？好了榔头，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去你们交警队，他们只要同意，你很快就可以出来了。

　　我说：那好，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我一直望着暖玉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尽头，才精神饱满的回到二病室，然后我拖起已经沉睡的司马大灯，说：时间还早，起来聊一下人生吧。

　　大灯睡眼惺忪：不了，晚上灵魂要休息，不要聊人生这种耗费心志的话题。

　　我说：那聊聊弟子规吧，我认为里面老祖宗有一句说的不妥。

　　一听这话，大灯“啪”地一下坐起来，床板都跟着扇呼，那俩眼瞪得跟牛蛋似的，他目光如炬：上官青楼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可要跟你掰扯掰扯。

　　很久以后，我发现大灯只要想跟我急眼，就会直呼我的大名，可能在他看来，“上官青楼”这四个大字比诸如“王八羔子”“小狗日的”“去你妈的”之类的形容词更有力度吧。

　　第二天下午时候，暖玉带着我们副队长来了，我的情况相对其他病人来说是简单一些的，他们大都是被家人不甘受其折磨才送进来的，他们家人主动请求放出去的概率较低，更何况只要责任医生夸大一下病情，谁也不想领个麻烦带回家。

　　二踢脚给我的诊断书上写的是：轻度躁狂。并对副队长说我是有一点躁狂行为的，在社会上可能会有一点点的危害性，深切建议我多住几天来进行调节。好在暖玉救夫心切，给副队长做好了思想工作，那才让二踢脚最终在出院通知书上签了字。

　　临出院前，我只给大灯他们留下了一句话：把你们家人的联系方式都写给我，一周后见。

　　没有离别之痛，有的是希望之火。

　　我唯一多说几句的，是李小炮，这些天若没有她，我恐怕是很难熬过，临行前，她还特意给我换了一个镇妖瓶，那是一个粉色的带有向日葵图案的小瓶，她喜欢象征太阳的一切物事。

　　我翻遍了自己的包，遗憾地对李小炮说：我真的没找到一件可以拿得出门的礼物，你要是不嫌弃，我把裤衩留给你，搁在家里还能当块抹布。

　　李小炮说：我谢谢你了榔头，你那花裤衩还是自己留着洗碗吧。以后没事买俩鸡腿来看看我就行，真的。

　　我说：就凭你给我拿镇妖瓶这恩德，我给你烤俩人腿来都行。

　　李小炮说：算了，你这么一说，我中午还是不吃鸡腿了。

　　我说：走了，再见。

　　李小炮：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再次走进外面的世界，空气都带着汽油味儿，阳光铺在身上，爽到想哭。这种感觉，四年前有过一次。

　　暖玉这一天休息，她一身休闲装扮，长发束起，身材相貌无懈可击。我们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后，暖玉问我：榔头，你之前在哪住的，咱们去哪？

　　我回答：住交警队的宿舍，我回那里就行。

　　暖玉一愣，问我：自己没租个地方住吗？

　　我说：没有，到交警队就行。

　　暖玉无奈一笑：榔头，你以为自己还能回去吗？捅了那么大篓子，谁还敢用你。

　　我想了一下，说：那就去租个房子好了。

　　暖玉微一思索：不然你先去我那？我租了个一居室。

　　我说：走。

　　暖玉：你都不带客气一下的。

　　我说：跟未婚妻非法同居一下也没关系的，我不嫌。

　　暖玉一嗔：谁跟你非法同居呀，脑袋里没点正常东西。

　　能和暖玉住在一起，是我脑容量所限之内最大的梦，没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