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朽府中的八堆木头（下）

　　少年从师姐的温香软玉中苦逃出来，在师姐的咯咯浪笑中一头钻进了西厢房，回身敏捷地把屋子门给关好后再回过头，忽地又是一愣。

　　西厢房是师父睡的地方，只有一张床，师父的床。

　　可此时师父的床上有人，还是个男孩儿。

　　男孩儿闷声不吭地坐在师父的床上，两脚悬空，默默地盯着从门外冲进来的楚让。

　　“呃。。。小师弟，你怎么在这儿？”少年有些头疼地问道。

　　男孩儿一句话都没说，依旧沉默着死死盯着他。

　　他当然不会说话，他要是跟自己说话了，那他就不是小师弟，不是谭寡了。

　　楚让略微有些尴尬地径自走到师弟身旁，抱起了床上的被褥。

　　“师父今儿睡府外的台阶上，我给他抱床被子盖着。”他一边往屋外走一边回头说道。

　　屋里依旧一片寂静，从头到尾就像一个人没有似的。

　　少年尴尬地暗暗撇撇嘴，赶紧推开门走了出去。

　　回府门的路有三条，菜园子一条，八角亭一条，摘星阁一条。

　　他不想再从菜园子走，因为害怕再被二师兄捉住要他夸他种的菜，他也不想从八角亭走，因为那里有对着剑整天愁眉苦脸的大师兄。

　　所以他选择从摘星阁走，府主就住在摘星阁里头。

　　但是他还是错了，因为府主爱喝酒。

　　“那什么，让儿？啊？你是让儿吧？”

　　他还没走到摘星阁近前，浑身酒气的中年男人就向他扑了过来。

　　男人眯缝着一双大醉不醒的眼睛瞅了半天，再三确定眼前人就是他要找的楚让后满足地笑了笑。

　　“那什么，让儿啊，八爷可走了？”

　　“八爷已经走了。”楚让一边恭敬地回答，一边小心翼翼地抱紧了怀里的被子。

　　府主喜欢喝酒，但是府主真的不太会喝酒。

　　不太会喝酒的人喜欢喝酒，结局就只能是一个。

　　吐。

　　“哦。。。哦那就好。。哦。。。呕！”

　　府主大人竟然就这么趴到了路边的草丛里，开始疯狂地呕吐起来。

　　“叔叔，你先吐，我去给师父送被子，完了我再回来收拾你吐的。”少年无比淡定地说道。

　　府主大人一边埋头苦吐一边故作潇洒地摆摆手，示意知道了。

　　“呕！”

　　又是一阵。

　　“让儿啊，你做的那个什么绿豆汤，有时间再给我送一点来啊。。。呕！”府主大人残喘着喊道。

　　“好的，您等着，迟些我就去熬点送来。”

　　少年高声应着，抱着被子轻飘飘地走了过去。

　　前世楚让并不喜欢喝酒，但他很会解酒，因为他有个很能喝的大哥和一群很能喝的手下。

　　“汪叔，记住了，嗓子再难受都不能喝水，更不能喝茶，越喝越吐。”

　　府主大人头埋在草丛里，徒劳地挥着手表示知道了。

　　摘星阁后头是一片竹林，穿过竹林就回到了通往府门的青石板路上。

　　今天真的是活见了鬼，大师兄竟然坐在竹林的尽头。

　　和往常一样，大师兄在哭。

　　“呃。。。见过大师兄。”少年有些郁闷抱着被子向师兄行礼。

　　“哇！让儿啊，哇！我真的很痛苦，我真的很痛苦啊！”

　　大师兄嚎啕大哭，向着少年挥舞着双手，他盘膝而坐，膝上平放着一把色泽古朴的长剑。

　　少年见怪不怪，因为大师兄对着这把长剑已经愁眉苦脸哭了整整十年。

　　“哇！我好痛苦，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不会用这把剑！哇！”

　　他哭的脸红脖子粗，嘶吼着，眼泪鼻涕四散飞舞，流到他的原本就很破旧的粗布袍上，脏的一塌糊涂。

　　”呃。。。大师兄，我先去给师父送被子，然后回来再给你洗衣服。”少年望着师兄又黏又脏的袍子，有些皱眉。

　　“哇。。。我真的很痛苦。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不会用这把剑！”大师兄一边哭着一边点点头。

　　楚让抱着被子就跑。

　　大师兄是个很爱哭的人，十几年来日日对剑痛哭，他早已见怪不怪。

　　冲出竹林回到青石板路上，抬眼就望见看门的老头子还像之前那样正襟危坐在凳子上，死死地盯着府邸的大门一动不动，少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跑过老头的身边推开门走了出去。

　　自家师父竟然真的还躺在台阶上呼呼大睡，过往三两行人不由得指指点点，但凡是经常路过此地者都已见怪不怪了。

　　少年把被子给师父盖好，再三确认师父确实已经睡死后方才慢悠悠地返身回府。

　　大师兄哭脏的衣服，二师兄碰翻的粪桶，以及府主大人吐的一地狼藉都在等着他去收拾，这些杂活楚让一做就是十几年，但他做的心甘情愿，乐此不疲，因为前世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让他照顾家里人。

　　督促大师兄一边大哭一边换上干净的衣服后，他抱着沾满了眼泪鼻涕的脏袍子赶到了摘星阁，却不料原先还大醉大吐的府主大人此刻已然恢复了平日里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样子。

　　只是那摊刺鼻的呕吐物依旧呆在草丛里，等着少年前来拾掇。

　　中年男人体态高大健壮，身着华贵锦衣，浑身富贵王侯之气，哪里还有刚才那副不成器的酒鬼样子？

　　不对，还是有的，因为他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壶酒来，仰头狂饮，不张嘴还好，张嘴间遮天蔽日的酒气就弥漫开来。

　　“唔。。。啊。。。”这是一口酒下肚了。

　　“让儿啊，多久没回家了？”他满足地啧啧嘴，向着正弯腰收拾狼藉的勤勉少年开口问道。

　　“好像。。。快半年了吧。”楚让想了想，平静地说道。

　　“怎么不回去，从府里走到家里不过半个时辰，那么近。”

　　“不想回去，大哥和二哥随父亲在北疆征战，家里就没什么人可以说话了。”少年头也不抬地说道。

　　“唉，可叹可叹，我府里五个学生，每位家都在长安，每位却也都和你一样，有家不愿回。咕嘟！”

　　又是一口酒。

　　少年微微笑了笑，想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沉默，继续干活。

　　“唉，听说北疆正打的热火朝天，殊不知战事到底如何，皇帝的御驾可曾推上了那不周城的城头？”府主大人自顾自说着，举起酒壶遥遥向北敬一杯酒。

　　“素闻雪国北皇善剑，若有机会，当真应请他对你大师兄略微指点一二，他也不至于天天哭丧个脸。”

　　“听说雪国天相专精农耕土木之术，能在万里冰封的雪原之上种出粮食，可惜他不能与你二师兄见面，不然必定趣味相投。”

　　“雪国有名妓红姝女，天生媚骨，倾国倾城，你三师姐听说后多次唠叨要与她比一比谁更有浪劲。”

　　“可叹可叹，我一朽府中弟子都是这般人物，却如此低调，叫外人不识，当真可叹，可叹。”府主抬头，再浮一大白。

　　他话说的冠冕堂皇，好生厉害，将他破府子里的一众学生与当今天下最顶尖最风云的人物相比，何其之潇洒！

　　但若是让明眼人，比如曾经那位帝师院的院长魏老先生听见，只怕会不屑地狠狠啐上一口：说的甚么鸟话！这府里头从上到下都是一堆朽木，不可雕也！

　　一朽府由此得名。

　　楚让收拾完地上的脏东西站起来，随着府主的敬酒目光炯炯望向北边的天空，那里，八十万帝国精锐正与北域雄师在万里雪原上一绝雄雌，杀戮正酣。

　　那里有他的爷爷，帝国大将楚一恩，他的父亲帝国上将楚门空，还有他的两个哥哥帝国少校楚归风和楚归云。

　　前世他是名震长江两岸的黑道大军师，经纶谋算样样精通，但不好黄金美酒女人，唯喜小说野史游戏，与身边人格格不入，总感叹自己生错了时代，最后为了替兄弟报仇以身为饵与仇敌同归于尽，从容离去。这一世他穿越来到这异世大陆，打出生时起便与师门一众奇葩生活在一起，虽是庶子，但是楚道童，不，楚让真的很高兴，很满足。

　　因为按照套路，异世重生遇奇葩，这是要上天的节奏啊。

　　所以一如前世，他的腰杆很直，头抬的很高。

　　因为不论这世成功与否，他都觉得更加潇洒自如。

　　因为前世爱看小说，看的都是他人的人生。。

　　此世为人，冷兵器世界再无小说可看，却可以重头来过，好好写下一本专属于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