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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剑自北来

第三章 一剑自北来

书名:北皇战纪作者名:笔耕本章字数:4475更新时间:2023-12-27 18:47:15

  帝国北疆再往北去是终年冰封的万里雪原。

  北归十五年,帝国皇帝杨格武力排众议,帝国经一百年修生养息后再兴刀兵,皇帝御驾亲征,八十万大军兵出北疆,剑指雪原。

  雪原深处是极北,极北之地有雪国,宛若一道牢不可破的牢固城墙,阻挡着帝国一统天下之路。

  八十万帝国精锐兵分四路,与雪国大军鏖战于雪原之上已历半年之久,

  战争已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如果从天空俯瞰整片雪原,就会发现雪原就像是一个沙漏,被正中央绵延起伏高耸入云的不周山脉一分为二,由宽变窄呈圆锥形状,沙漏正中间咽喉处,是一座城。

  不周城。

  不周城下千万骨,丹心沥血八百年。

  这座城是整片万里雪原的核心,不管是地理位置还是战略意义都极为重要,在杨格武兴兵北伐前数一百年,此城一直被雪国牢牢握在手中。

  “父亲,自此往前皆是平原,大军长驱直入,不到半月即可直达不周城下!”

  少年将军扬鞭一指北方无穷无尽的天际线大声说道。

  “路途虽然平坦,但二十万大军中有十万装甲师,行军速度太慢,离约定的会师之日只有不到二十天,如果正常行军我恐怕耽误军机,归云,你领五万铁骑先行,我亲统大军徐进。”说话者身着黑甲,头顶象征着帝国上将军衔的麒盔白缨,身材高大空武,面目方正威严,正是帝国上将,北伐军副统帅楚门空。

  “可是父亲,昨日刚收到的消息,圣上的御驾离不周城尚有二十五日之遥,我们何必着急?”楚归云有些困惑地问道。

  楚门空笑了笑。

  “圣上可以迟到,我们不能迟到,这是道理。”

  “是!”少年将军恍然大悟,毕恭毕敬朗声应答,正准备策马离去。

  “另外飞书右路,将我军的日程和计划尽皆禀告给你爷爷,我们深入雪原六个月,并未碰到什么强敌,我怕北人可能集兵一处,想要各个击破,提醒你爷爷务必小心。”楚门空叫住儿子,严肃吩咐道。

  少年将军应了一声,旋即策马狂奔而去。

  “将军。。。”待少年驰远,楚门空的副将有些疑惑地轻声问道,“可是今晨圣上那路又来了消息,圣上特别推迟了会师之期,将军为何扔催促少校先行?”

  楚门空摆了摆手示意属下噤声,虎目远眺雪原远方儿子策马飞驰的年轻身影,刚毅冷峻的脸上面无表情。

  “六个月,除了北人散兵游勇,我们这一路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这很不对劲,南雪原是通往不周城的大陆,北人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让出。”待确认儿子完全走远,楚门空这才沉声说道。

  “帝国三十万装甲师,我手中就握着十万,当真不敢出半点差错。”

  副将张了张嘴还想追问,却被将军止住话头:“飞书东宫大人那一路,烦请他们莫要先行,看住我们的右翼,装甲师行动缓慢,在这雪原之上就是活靶子。”

  “是。”副将领命而去。

  楚门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焦虑,策马回身,站在崖上俯瞰身后的钢铁洪流。

  万里苍白雪原之上,平地而起惊天长龙!

  大军驻扎在红谷之中,这里也是楚门空进军六个月以来碰到的唯一一次还称得上是抵抗的抵抗,北人原先有一支三万余人的部队驻扎于此,但即便是这样,大军不消一日便全歼了这里的防御,彻底攻占此处。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身为替帝国镇守北疆八百年之久的楚门后代,楚门空无比熟悉北人的真正实力,所以他很不喜欢现在的感觉——明知对方应该有诈,自己却依旧不得不按部就班地往前走。

  莫久留,赶紧离开此处,奔赴会师才是上策。

  他主意已定,明日清晨大军立刻开动北进。

  但还是太晚。

  楚归云当日领着五万铁骑浩浩荡荡先行北上。

  天刚黑下来另一队人马就已悄无声息南下而来。

  这队人马不多,甚至极少,总共不过三千之数,他们身着雪国标准的白色重甲,沉默而肃杀,从黑夜漫天的风雪中飘然而来,犹如鬼魅。他们来到红谷谷口一里开外,没有攻击也没有撤退,竟然就这么站定不动。

  夜哨很快发现了这支突然出现的敌军,迅速鸣响警钟,十五万大军闻风而动,全面战备抵御夜袭,一切都按照最标准的兵家章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根本不慌。

  楚门空披挂上马,领着两万轻骑出谷迎战,策马靠近后他发现这支诡异而安静的部队忽地像两边散开,向着十五万谷中大军暴露出了他们中间站着的那五百位。

  望着那五百位身上刺眼的白袍,楚归云深邃的瞳孔忽然放大。

  北伐开战六个月,纵横雪原千里深,帝国上将心中第一次有了灭顶之灾的感觉。

  楚门空部向东千里外是他的父亲,北伐军大统帅楚一恩率领的右一路军。

  夜已深沉,二十万大军陷入沉寂,楚家军治下极严,令出不动则如山,如山般沉定而安静。

  但楚一恩却没有睡,他习惯在整个军队都陷入休整沉睡后独自一个人默默地行走在各个营帐之间,边走边思考着那些白天忙碌时无法思考的问题。

  比如家事。

  此番北伐是他告老归乡前的最后一战,在此之前他已为帝国镇守北疆五十余年,恪尽职守,功德圆满。回首往昔峥嵘岁月,老将军就总感到胸中涌起一股热流,五十多年前遵楚门祖训入伍行军,他跪在长安楚家的祖宗祠堂里面对列祖列宗许下重誓:“日后身为楚门第七代家主,谨遵祖训,镇守北疆,守护帝国万民,雪国不破,功德不满,再不南归!”

  谨遵祖训,镇守北疆,守护帝国万民,雪国不破,功德不满,再不南归!

  “父亲,五十多年前的承诺我已用一生恪守。从此往后,楚门兴衰,全看后辈了。”

  老将军这么想着,眼角泛起点点星光,他本是铁血悍将,性情坚毅无比,但也许是因为老了,人总会止不住地追忆往昔,到头来反而变得感性。

  他育有三子,长子楚门空,次子楚门暮和小儿子楚门行,其中楚门行年轻时遭逢大变离家出走,从此再无影踪。长子楚门空随他入伍行军,镇守北疆,次子楚门暮独好理论书籍,在帝国军事学院教书。

  楚门空正值壮年,两个儿子楚归风和楚归云尽皆年轻有为,遵祖训入伍,年纪轻轻已是帝国少校——放眼一看,帝国楚家后继有人!

  想到两个英气勃发的孙子,老将军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但旋即想到什么,面色再次肃沉下来。

  他其实是有三个孙子的。

  只是他几乎没怎么见过楚让,算起来十五年好像也就见过那么两次,总共也就说过那么两句话。

  “庶出的孩子,不论辈分,取个名字就行了。”

  “现在你还小,说这些你可能不懂,但身为我楚家人,无论嫡庶,打出生时肩膀上都担着守护帝国万民,为皇帝尽忠的职责。这点你要牢记。”

  第一句是在楚让出生时说的,第二句是五年前回帝都述职时偶然碰见楚让时说的。

  他不是很喜欢这孩子,因为他生的太过眉清目秀,丝毫没有铁骨铮铮的北疆军人后代的样子。他总觉得是长安华贵优越的生活害了这孩子,终生只能做个二线纨绔白脸书生,不过毕竟是庶出,这样的归宿已是最好。

  更重要的是,这孩子留给老将军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比如就在老将军对这个十岁大的孩子语重心长地说完“为皇帝尽忠”这番话后,小家伙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爷爷,忽地冒出一句话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楚一恩一开始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这话毕竟不难理解,凡是有高中语文水平的人都能听懂,所以他一琢磨就大概明白了。

  然后老将军就懵逼了,像看怪物似地看着自己这个庶出的孙子。

  楚让却无奈地耸耸肩,径自掉头走开。

  他只是好奇,跟这个世界的人说点儿造反或者跨时代的名言会是什么结果。

  仅此而已。

  这事儿已经过去多年,但不知为何老将军总会把这轻飘飘一句话惦记在心里,越琢磨越诡异,越诡异就越不放心,不过好歹这孩子自幼就被一朽府抱了去,多少让他心里稍安。

  楚让在一朽府中致学,何为一朽府?“一堆朽木不可雕也!”这话是帝师院大贤魏老先生亲口说的——府中都是些什么人自然不言而喻,听说府主是个酒鬼,唯一的女学生还是个荡妇。

  废了就废了吧,偌大的家族延续八百年,总要出上一两个废物,只要不耽误到家族传承,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

  楚一恩这么想着,面色恢复平静,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右一路军的大营,就着身后二十万大军驻扎时通天的营火光亮已独自在雪原中漫步了好一会儿。

  该回去了,这雪原漫天风雪五十多年,自己都快不记得长安的温暖是什么感觉了。

  打个胜仗,回长安!

  老将军抬起头正要转身,忽然僵在那里。

  风雪夜中有人来,人自北来手持剑。

  一剑自北来!

  楚一恩看也不看身后飘雪的无尽黑暗,腰间长刀出鞘,精准横刃格挡。

  好快的刀。

  但剑更快。

  老将军长刀已起,身形摆正,但来剑却已点到他的胸前。

  “哼!”楚一恩怒喝一声,右手持刀,左手一把抓向那惊天一剑。

  空手接白刃。

  他硬生生抓住了那把剑。

  高手过招时,一招无功,便要丧命。

  楚一恩毫不犹豫地挥刀向着持剑者砍去,长刀过处,自应头颅飞起,血溅当场。

  但他却没能挥得动自己使了几十年的刀。

  因为他没能抓住那把剑,他以为自己抓住了。

  长剑直接洞穿了老将军身上的黑色重甲,从前胸入,精准地穿破心脏,再从后胸出。

  有血沿剑锋滴下,落到霜白色的雪原草地上。

  之后有震天巨响轰然而起,老将军脚下覆盖着白霜的青草地剧烈下沉,以他为圆心向八方疯狂塌陷而去。

  黑夜万里,雪花狂飘,雪原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数十米见方的大坑,坑的最底部,老将军和剑客紧贴而立。

  楚一恩有些不解,有些茫然,有些惊讶,老人低下头瞅了瞅没入胸口的利剑,似乎有些没太明白。

  自己这是。。。要死了?

  自己。。。怎么会死呢?

  百年北伐,大军未至不周城下,真正的战争还未开始,自己——就这么死了?

  谁。。。要自己死?

  谁杀了自己?

  老人闷哼一声,一口发黑的血从嘴里喷出,接着轰鸣再起,老将军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落下地动山摇,尘土退散。借这一步之势,楚一恩舍身向前,左手化掌而出,狠狠拍向剑客的左胸。

  这一掌凝聚他毕生精华,重伤垂死一击,势必将剑客肉身拍成齑粉。

  现在的情形异常惨烈,老将军右手的长刀高悬于剑客头顶,左手一掌直逼剑客胸口,但这也就意味他彻底放弃了防御,剑客死死握住手中长剑,随着老将军一步踏出,长剑在他体内再深一分。

  “噗”地一声闷响,这是长剑的锋芒划破内脏的声音。

  楚一恩脸上泛起一阵诡异的潮红,再次喷出一口黑血,左掌势不可挡地直奔剑客而去,决死一击!

  但他的手忽然软了下去,脸上潮红飞速退去,原本高大魁梧的身姿瞬间萎缩,整个人都佝偻起来。

  这是。。。力尽?

  老将军双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位列君座多年,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过力尽了。

  不可能,巅峰武者怎么会三两招间就已然力尽?

  难道说——楚一恩忽地明白过来。

  他猛然抬起头,五十余年塞北军旅生涯所锻炼出的如刀子般锐利的眼神再次恢复清明。

  他望着持剑人,后者专注地看着刺穿老将军心脏的手中剑,面无表情。

  “我抓不住的剑,很少。”楚一恩很肯定地说道。

  持剑人低头望了望自己没拿剑的左手,望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红玉扳指,沉吟片刻后开口说道。

  “天下间能抓住楚门之刀者也不多,这是件很不好的事。”

  老将军双眼陡然圆睁,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人,脸上泛起一丝极不健康的灰败。

  持剑人却不看他,右手轻轻一抽,将洞穿老将身体的长剑拔了出来。

  无穷无尽的鲜血凶猛地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将军所站之地。

  持剑人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不紧不慢向北走去,转眼便彻底消失在飘零着雪花的夜色里。

  老将军双腿一软,终于倒在地上,他失神地望着天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瞬间萎缩暗淡下去。

  他很想笑,但怎么都笑不出声,只能“咿咿呀呀”地支吾嘶吼着,像极了一个垂死的乞丐,他侧过头去,发现自己的白缨龙盔落在不远处,上面还沾着不少自己的血将白缨染红,他费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去够头盔,想把它抱到怀里。

  但很遗憾,人生并不是戏剧,人死如灯灭,哪怕一阵清风吹过,瞬间再无声息。

  老将军躺在万里雪原霜草地上,吐出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