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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这个世界原本就很不友善

第四章 这个世界原本就很不友善

书名:北皇战纪作者名:笔耕本章字数:5827更新时间:2023-12-27 18:47:15

  楚让忽然从梦中惊醒,背上汗湿一片。

  他坐起身看了看窗外,天刚蒙蒙亮。

  他已连续好几个清晨惊醒,做的都是同样的梦,噩梦。

  然而人总是记不得自己的梦,不管这梦多么可怕——楚让只记得梦里有雪,有血,有刀,有剑。

  今年是北归十五年,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五个年头,这十五年来他经常做梦,梦见前世的无尽搏杀,梦见蒋栗旬临死前不甘的笑容,梦见很多很多年前拜把子时案上的关帝像与香烛——梦见自己生前最后一瞥,李叔那张恍然大悟,带着惊怒的脸。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翻身下床穿衣洗漱。

  他每天都有很多活儿要做,大师兄哭脏的袍子,二师兄种菜留下的狼藉,府主大人喝酒后吐的那一地,还有懒的不成样子的师父得照顾,所以这十几年来他早已习惯早醒早起,作息规律。

  楚让推开东厢房的门走了出去,东厢房合共三间屋子,分别给他,小师弟和二师兄住着,这两位此刻都不见踪影,一位应该还在呼呼大睡,一位——天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四合院子,生怕惊醒了睡在北厢房的三师姐,昨夜里三师姐嬉皮笑脸地拽着他非要让他上自己的床,楚让躲到自己屋子里任凭师姐在外面浪笑勾引,折腾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消停下来。他可不想刚睡醒再来这么一招。

  三师姐。。。很饥渴,嗯,三师姐一直很饥渴。

  而且三师姐对天下男人似乎都有种天生的魔力,能让王侯显贵都心甘情愿地喝她的洗脚水——这种魔力对府里剩下的七个男人无效,却对除了一朽府外的所有男人屡试不爽。

  浪煮鱼,浪荡能煮鱼。

  一朽府里头有个女学生是个荡妇。

  一朽府里头有个女学生很会煮鱼。

  当今圣上的弟弟就是在吃了三师姐煮的鱼以后魂不守舍,隔三差五就往这破府跑的。

  楚让回味着师姐煮的鱼,嘴里不由得生出口水,那种独特的鲜嫩爽口他两世为人再没在第二处吃到过。前世他也吃过鱼,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烤全鱼酸菜鱼水煮鱼一应俱全,但不管什么做法都远远比不上自己这位便宜师姐做的鱼,浪煮鱼的鱼,天下无双。

  少年轻车熟路地走出四合院子,一边想着鱼一边穿过二师兄的菜园,走上通往府门的青石板路。一府人的三餐都归他料理,每天得赶早去菜市备点儿食材,这是正事。

  说来惭愧,他穿越到这个存在逆天强者的世界后学会的第一件事不是神功,不是谋略,而是做菜。前世他对于吃饭的概念撑死也就停留在海底捞层次,这一世没了海底捞,却多了满府上下十四张嘴,少年只能从头来过。

  一声渔翁打扮的看门客依旧稳稳地坐在青石板路上的椅子上,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破旧的府门。

  “您早。”楚让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他不晓得对方来头、姓名,但既然对方早在自己入府前就坐在了这里,那想必辈分极老,所以他丝毫不敢不敬。

  更何况这个好看的少年无时无刻对每个人都向来充满了敬意。

  “有人来了,找你的。”渔翁老头抬了抬眼皮,面无表情地对少年说道。

  “呃?”楚让有些愕然,他抬起头瞅了瞅紧闭的木门,赶忙走上前用力卸下门闩。

  “吱呀”,他推开了木门。

  千狼卫副指挥使胯下的黑马也恰在此刻来到了一朽府的门前。

  赵心安面色复杂地打量着眼前这座破府,墙头斑驳残缺的瓦片还有漏风的木门无不彰显着府邸中人的落魄萧瑟。

  但他无心感叹,因为他刚得知北疆传来的消息,当今天下只怕再没有比这消息还要落魄的事儿了。

  他正准备令手下人前去敲门,却不料木门恰从里面被人推开了。

  一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好看少年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明亮的目光正对上赵中校有些阴翳的眼神。

  “你们是。。。”楚让愣了愣,下意识开口问道。

  “本官长安千狼卫副指挥使赵心安,奉命前来寻人。”赵心安脸色微微缓和了些,因为少年好看的脸让人实在生不出厌恶之心。

  “寻人?寻谁?”

  “听闻楚门空楚将军的儿子楚让住在这里,不知是真是假?”赵心安淡淡说道。

  “呃。。。”少年有些木讷地张了张嘴,正准备说就是自己。

  “你们找让儿?”正在此刻,一个醉醺醺的豪迈声音忽地响起,府主大人不知何时迈着四方步从府里踏了出来,“让儿还没起床呢,你们有什么事啊?”

  赵心安感到一股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眉头微微皱了皱。

  “本官长安千。。。”

  “我知道你是谁,你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府主大人略带不屑地挥了挥手道。

  “哦?那敢问阁下又是哪位?为何过问朝廷办事?”赵心安望着中年男人那张醉的不成样子的脸,有些恼火地沉声问道。

  “我?我汪是谁。”府主大人牛气冲天地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汪是谁?谁是汪?谁?

  赵心安有些发懵。

  但他忽地反应过来,神色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个醉醺醺的锦衣男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就是汪是谁?

  那位“长安卖笑三十年,不及谁人轻声言”的汪是谁?

  他忽然想起早些年与同僚吃酒闲聊时曾听人说起过这位,笑言这位自建国来长安城里的第一大奇葩放着自己的那十三座青楼不住,非要跑去躲在个破府里头装隐士,到底不过是个有些钱的酒鬼,算得上什么东西——现在看来,原来这位大奇葩隐居之处就是这座破的不能再破的一朽府啊!

  “哦,原来这位就是汪大人,久仰久仰,本官有眼不识泰山,莫要怪罪。”赵心安客客气气地拱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

  汪是谁不是什么雅号别名,汪是谁的名字就叫汪是谁,长安城十三家青楼的大东家。

  长安城一共也就十三家青楼。

  千狼卫专司长安内政内务,直接向皇帝负责,不收兵部管辖,身为千狼卫副指挥使自有自己的骨气与地位,但即便是这样,他依旧不得不认真对待眼前这个锦衣玉袍的酒鬼。

  汪是谁本身除了有钱点,似乎没什么特殊之处,但汪是谁背后站着的人整个帝国都没人能惹得起。

  汪是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要扯什么繁文缛节,我是这一朽府的主人,楚让是我府里的学生,大清早的你就要带我学生走,总得有个说法。”

  “这个。。。汪大人,本官方才已经交代过了,宫里头下来的命令,有贵人召楚公子进宫说话。”赵心安不疾不徐地回答道。

  “赵大人,我不是傻子。楚让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我比你要清楚的多,楚门庶子自幼不受待见,五六年楚家都难得召他回家问一次话,怎么反而宫里头有贵人要找他说话?这福分千轮万轮都轮不到他头上,赵大人,你莫要诓我,实话实说便是,保你无罪。否则今儿个你别想从我这府里头带走一个人。”汪是谁冷哼一声,略略有些讥讽地说道。

  赵心安沉默下来。

  因为他相信汪是谁的话。

  汪是谁说的话,纵然再荒唐,都是实话。

  他说,保你无罪,这语气就像他就是皇帝,近乎大逆不道。

  但他说的是实话。

  就像不少天前,他让楚让带话给找上门的皇帝的亲弟弟,让他走,然后皇帝的亲弟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也罢,北疆传来的消息太大太恐怖,瞒也瞒不住,不日就会震动天下,也无妨他提前些说出来。

  “汪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只说一句,烦请您立刻让楚让出来随我进宫。昨夜刚从北疆传来的消息,北伐怕是出了大事。”

  既然是出了大事,那就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这话是个人都能听得明白。

  楚让藏在身后的双手骤然握紧。

  北伐出了大事?什么事?

  北伐军大统帅是他的爷爷楚一恩,副统帅是他的父亲楚门空,他的两个哥哥也具在军中效命。倘若北伐出了大事,那就等于楚家出了大事。

  汪是谁呆了一下,眯缝着醉眼瞅了瞅端坐马上申请严肃的帝国上校,似乎是在确认对方是不是在胡诌。

  接着他忽地一把拉过楚让的手,神色间再无醉意,慌里慌张地对着少年大叫起来:“哎呀呀!北伐那可是国家大事,耽搁不得,卢耕,卢耕!都到了什么时候你还傻愣愣的,快,快随我进去叫你师弟起床,快!”

  楚让还没明白府主大人为何突然把自己认作是二师兄就已经被狠狠地扯回了府中。

  “赵大人,还请您稍安勿躁,放心,这是国家大事,我汪是谁绝不含糊!我这就去寻楚让,让他随你进宫。”汪是谁向着马上的副指挥使深深一揖,说罢还没待后者反应过来就“啪”地合上了破旧的大木门,转过身时,脸上再无慌意,更无醉意,有的只是无与伦比的镇静。

  楚让被汪是谁拉着手快步向府里走,经过看门客身边时,府主头也不抬地淡淡说道:“一个也不许进来。”

  “哦。”看门客依旧死死地盯着木门,默默地哼唧了一声。

  汪是谁带着楚让穿过青石板路,穿过摘星阁,一直走到一朽府最深处的四合院子里方才停下,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西厢房门口,推开门就往里闯。

  “老侯,快起来。”

  “嗯?”楚让傻傻地站在外面,依稀听见师父那睡意盎然的呢喃声传了出来。

  “操!真特么臭!懒死你个不洗澡的,快点起来!”汪是谁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叫道。

  “啊。。。啥?这才什么时候。。。中午都没到呢就起床,汪大人你不睡老头子我还得睡呢——烦请你出去。。。唔。。。”

  “你给我起来,要是没事我会进你这猪窝?你。。。好,你不起来是吧?那你听着,刚刚传来的消息,北伐出事,宫里召楚让进宫说话。”

  屋里瞬间一片死寂。

  接着传来府主大人略微有些无奈的声音:“你竟然还不起来?老侯啊,我真的服了你。。。”

  “唉。。。”这一声更像是懒洋洋地打呵欠,“能出什么大事呢?所谓战争大事,要么就是胜了,要么就是败了。”

  “现在看来肯定不是胜了。”

  “那就是败了,败了不要紧,重整旗鼓卷土重来自古有之。”师父的声音似睡似醒叫人听不清楚,但屋外的少年却很认真地听着,他很清楚,师父这话有几分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战败本身无事,重要的是追责扛锅,自古亦是如此。”师父继续慢吞吞地说着。

  “哦?老侯你的意思是?”府主开口问道。

  “北伐大统帅是谁?”

  “楚一恩。”

  “北伐副统帅是谁?”

  “楚门空。”

  “替帝国镇守北疆,统领四十万北方军团数百年的是谁?”

  “楚家。”

  “现在宫里要见的人又是谁?”

  “楚让,楚门空的庶子。”

  “这么明显的事,还想不通吗?”

  “圣上这是在追责?那关让儿区区一个庶子什么事?”这话说的刺耳,少年多少记在心中。

  “嘿嘿,这就是君心难测喽,老头子我也想不明白啦。。。”师父说着似乎伸了个懒腰,准备再次睡去。

  三言两语,人不下床,凭蛛丝马迹就点破万里之外的军机大事,之后面不改色再度安然睡去。

  楚让师父老侯就是这样的人。

  “哎,你怎么还有心思睡?千狼卫就在府外头等着,若不是我拖着让儿早就被带进宫了,既然圣上这是要追楚家的责,断然不是好事,难道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徒弟入虎口?”汪是谁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

  “你汪是谁是何等人物,你既然有心思帮忙,哪里还轮得到我这个糟老头子多嘴?”老侯有些不耐烦地叨唠道,“你既然不想放让儿进宫,那便不放就是,难不成千狼卫真敢拆了这破府子?”

  “。。。好像是这个道理。”汪是谁忽地沉默下来,接着有些迟疑地说道。

  ”是吧?就是这么简单,快点出去吧,天儿这么早,老头子我还想再睡会。让儿啊?”师父在屋子里头嚷起来。

  “呃。。。啊?在,师父。”楚让回过神来,连忙应道。

  “该干嘛干嘛,该做功课做功课,该做饭做饭,有汪大人在呢,没事。”

  “是,师父。”

  汪是谁大踏步从老头子屋里走出来,狠狠地带上了门,用尽全力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莫要担心,进了一朽府,你就是我府里的人,就是这么简单。听你师父的,该干嘛干嘛去吧。”

  楚让沉默着点点头,行了一礼,转身走出了四合院,前世身为江南黑道大军师,名震长江两岸,二十年生死搏杀首先练就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北伐出事却牵扯到长安楚家,若是战败追责也应按惯例秋后算账,现在大军尚未归来,御驾还没班师,哪有这么着急的?”在确定少年走的足够远之后,汪是谁这才轻声说道。

  “北伐出事,要么胜,要么败。。。”老头子睡意朦胧的低语再次响起

  “是败非胜无疑。”

  “。。。要么叛。”

  “。。。”

  府主大人应付完千狼卫,回来后又到各个厢房走了一圈。府里人都三三两两地起了,大师兄关苦像往常一样愁眉苦脸地抱着剑去了八角亭,二师兄卢耕也扛着锄头进了菜园,与往日里不同的是三师姐再没和平日里那样缠着好看的少年调戏勾引,小师弟谭寡也不再玩失踪,而是默默地跟在楚让的身后,楚让去哪儿,他就去哪。

  楚让能去哪儿?楚让哪里都不能去,因为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不出一个时辰,大师兄果然又哭脏了一身衣服,二师兄果然又打翻了两个粪桶,少年闷声不吭地跑来跑去帮他们打扫干净,与平日里不同的是,在见到自家四师弟后,大师兄便不再哭泣,二师兄也不再耕地,他们都静静地呆在那里望着少年那张好看的脸,看的格外认真。

  少年有心事,很重的心事,所以他并未注意到二位师兄的异象,直到他们主动开口叫他。

  “四师弟。”大师兄忽然开口。

  “啊?什么事,大师兄?”

  “你进府多久了?”

  “嗯。。。记不清了,打从我记事时起就在府里了吧,听府主说我刚满月的时候师父就来楚家收下了我。”

  “哦。”

  “四师弟。”二师兄忽然开口。

  “啊?什么事,二师兄?”

  “咱们做师兄弟多久了?”

  “嗯。。。记不清了,应该是打从我记事时起就是了吧,毕竟二师兄你比我要大好些岁,我还没记事时你就已经认识我了。”

  “哦。”

  楚让挠挠脑袋,他总感觉今天府里上下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氛,这种气氛很浓稠,很憋屈,很。。。哀伤?

  最要命的还是小师弟谭寡,这个从早到晚向来一声不吭的小家伙在跟着自己忙活了大半圈后忽地从后头冲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腰,抱的死死的久久不愿松开。

  “小师弟,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师兄。。。”楚让吓了一大跳,小师弟今年不过八岁,少年犹记得他被师父抱回府那天,天上下着很大的雨。

  他看着他长大,八年。

  他陪着他长大,八年。

  楚让这么想着,心中微微一暖。前世打小家门不幸,父母不和,最终离异,他被丢给奶奶抚养,从无兄弟姐妹,更未如何品尝过家人之情。

  这一世在这破府子里住了十五年,府中人对他来说早已与家人无异。

  对他来说,一朽府内和一朽府外,他的前世与他的今生,根本就是两个不一样的世界。

  一朽府内的世界,充满了宁静与善意。

  一朽府外的世界,怎么说呢?总是很不友善,不管是楚府中人还是路人,都很不友善。

  “这原本就不是个友善的世界”,赵心安这么想着,心里很窝火,他没想到堂堂长安大豪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出尔反尔,耍赖卖癫,自己还一点儿办法没有。

  他不能冲进去,因为这是汪是谁的府子,千狼卫由圣上直辖,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圣上。

  可汪是谁的身后站着的,恰恰就是圣上。

  副指挥使无奈地遣人回宫复命,自己却没有离开,而是带着千狼卫守在暗处,因为他大致清楚宫里召楚家人进宫是为了什么。

  “长安楚家,不许跑掉一个。”这是出发前贵人亲口对他说的话。

  这是一场风暴,一场借北伐之势而起的巨大风暴,大到纵然他身为帝国千狼卫副指挥使也无权卷入其中。

  只是做事,仅此而已。

  赵心安无数次在心底对自己说道,这是场真正的贵人之间的殊死较量,莫要插足,别做炮灰。

  但既然贵人话已出口,那他断然是不能就这么撤退的。“长安楚家,不许跑掉一个”——此话包括所有人,自然也包括这座破府子里的少年。

  赵心安站在暗处,死死地盯着远处紧闭的木门,手稳稳地放在自己的刀柄上。

  木门的那边,一个头戴斗笠的老人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面对着木门,如山如岳。

  暗默中,搏杀已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