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首页
书库
排行榜
作家福利
登 录作家专区

第十三章 云来云去,问剑问天

第十三章 云来云去,问剑问天

书名:北皇战纪作者名:笔耕本章字数:5598更新时间:2023-12-27 18:47:15

  不问长安身后事,少年欢意纵北行。

  楚让并不知长安城中发生的血案,他两世为人,难得来到这片曾令他无比神往的传说世界,先闭关苦学十五年以立身,而今终于可以放开大步行走天下,说不出的满足与痛快。不论长安故事如何,他要先写一写自己的故事。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真的很大。

  理想中的路,丹青热血,江湖意气,不一定通达,但一定痛快。

  现实中的路——真的不是那么好走的。

  楚让依稀记得前世小说里有提,真正的回京述职是很件很痛苦的事儿,因为远的地方一去数年,路途遥远、凶险而难熬,指不定就回不来了。

  然后少年很尴尬地发现自己现在也陷入到这样的麻烦中。

  他的计划很好,先往西北,再去北疆,该做什么事,该见什么人,都一清二楚,可以说天衣无缝,但唯一的问题是帝国幅员辽阔无边,从长安到西北相距千里,难道。。。自己就这么走过去?

  那得走到猴年马月?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少年有些发憷地望着马厩里的马,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想着前世驾临南海的那位老人所说的话。

  十五年埋头致学,虽说武道初开却对马术一窍不通。

  怎么办?

  难不成还得学骑马?

  马厩老板见眼前少年虽然穿的很朴素,生的唇红齿白,细皮嫩肉,一副富家子弟出来体验生活的模样,心下不由大喜,围着楚让转前转后想忽悠这位公子哥儿买马,却不料这位憋红了脸犹豫半天,轻轻蹦出来一句:“您这里,教骑马吗?”

  “啊?”马厩老板微愣了一下,旋即一拍大腿无比亲切地笑道,“能教,能教,骑马简单,简单的很,一教就会!”

  “是吗?那太好了,烦请教我一下,教会了我就买马。”少年暗暗松了口气,心里还暗暗有些激动——妙哉!快马驰骋,蹄声阵阵,纵情江湖,前世最理想的生活就在眼前!

  他想的很美,所以当楚让第无数次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时,他摔的很疼。

  马厩老板目瞪口呆地望着从地上艰难爬起的少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下,原本一盏茶功夫就应该学会的东西,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的公子哥儿竟然学了整整一天——都还没学会。

  楚让摔的鼻青脸肿,身心俱疲,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从马背上摔下来了,不知为何,只要他一坐到马上,那些马就像吃了春药似地上蹿下跳,最开始时,他整个人就像断了线地风筝被一次次弹飞出去,到后来换了好几匹马,总算碰到个不会燥起来的,可楚让拿着缰绳没前进几步就会莫名其妙地策着马往路边的沟儿里钻,无数次连人带马恶狠狠地一头钻到路边的草丛里。

  得亏他是习武之人,否则早该筋骨断裂被人抬走了。

  “公子,这位公子,往右,往右啊!”马厩老板心焦地站在旁边挥手喊道。

  “我。。。我就是在往右啊。”楚让感觉自己声音都在发抖。、

  “不对,不对!公子你这是在往左啊!快停下,拉缰绳!不然又要掉下去了!快!”老板徒劳地跳起来喊道。

  “我。。。就是。。。啊。。。”楚让惨叫一声,连同胯下的小母马一起再次飞进了草丛。

  。。。

  老板目瞪口呆地望着少年再次倒下,然后又不服气地站了起来,拉着可怜兮兮望着自己的委屈小母马就要再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赶紧上前,一把抢过自家马的缰绳,颤抖着对楚让说道:“公子,这位公子。。。这马我们不卖了,您不然去别家再看看吧。”

  “老板,您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这才一天呢。。。”楚让没有概念,很无辜地瞪大了明亮的眼睛。

  老板听了这话差点儿没晕过去,旁人学骑马,最笨最笨的半天也该学会了,什么叫才一天?

  “不,不,公子你听我说,”老板一把将缰绳护到身后,挡住楚让想拿绳子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公子,我们这个行当里有说法,世上有类人,天生克马!”

  “什么?克马?”楚让望着老板严肃无比的面孔,不由得有些发傻。

  “不错,这位公子,你应该就是天生克马,先天忌骑,万万不能再学了,再学下去,会有血光之灾!”这是老板的说法。

  再学下去,我马厩里的马就全残了!这是他心里的说法。

  。。。

  楚让有些委屈地望着马厩老板关门收工,天生克马,不能骑术?难道真的有这种说法?

  不过他坐在马上时的感觉确实不对,任凭他如何努力操控缰绳,座下的马要么不安,要么总会直奔相反的方向而去,不到人仰马翻绝对誓不罢休。

  难道策马快意江湖的梦想这么快就破灭了?这是理想问题。

  难道我一定要走到北疆去?这是现实问题。

  他有些茫然地往驿站走去,此处地处长安往北三十多里,往来行人诸多但店家极少,少年无奈地抬头对着夕阳落日长叹一声,转身正准备进店,不远处三三两两的行人丛中忽地惹起一片惊呼。

  “帝军办事,仙人回避!”一道严厉而肃杀的断喝忽然想起,随之而来的是纷乱的马蹄声。

  帝军办事,仙人回避——这是专属于帝国军的号令,最初的版本当然是闲人回避,但自咸阳崛起之后,帝国军愈发精锐刚猛、不可一世,最终在大将军郭宝仪的铁手下,闲人回避变成了傲气凌云的“仙人回避”。

  帝国军所指之处,仙人亦要避其锋芒!

  楚让出生帝国楚门,对帝国军严厉果决的作风最为清楚,他正想回身规避,却忽然听见一声年轻的娇喝。

  “帝军无道!”

  楚让的心忽地一颤。

  人群被快马冲散,一个面戴白纱的女人策马直奔少年而来,一骑绝尘的后面是一队紧追不舍的帝国轻骑。

  “奸佞误军!”

  马上女子高声喊道,声音听起来年轻而明亮。

  “再不停下,弓箭无眼!”女子身后,一员红缨虎将厉声喝道。

  “帝军无道,北疆战士冤亡!”女子毫不畏惧,继续朗声喊道。

  “杀!”虎将再次怒喝,手中长弓应弦而响,一支利箭贯破长空直奔女子后背而来,四下里惊呼一片。

  帝国一统中原八百年,以长弓震惊天下,箭术更是每个的帝国士兵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虎将这凌厉一射势必洞穿马上女子的胸膛,毫不留情地将之格杀当场。

  楚让有心出手相救,但他并不认为凭自己的武功有能力挡下这支开弓之箭。

  帝国军的离弦之箭,哪有回头的道理?

  没有回头的道理,只有断的道理。

  “啪”!

  围观路人一片惊呼,楚让的瞳孔猛地一缩,就连马上的女子都微愣在那里。

  眼看利箭就要射中女子的后背,铁打的箭身却猛然炸成无数铁屑四散飞舞,原本所向披靡的铁箭竟然就此烟消云散。

  “哼,好强的意,谁敢挡在帝国军面前?”虎将微微一愣,旋即大怒道。

  帝国以武立国,素重军事,军部在帝国拥有无与伦比的权力与地位,所以纵是虎将明白出手者是修道中人也可以全然不惧,挺胸抬头。

  楚让望着马上威风凛凛的狼盔将领,暗道一声佩服,不过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并非堂堂虎将,也不是停马发愣的神秘女子,而是当空炸开的那支铁箭。

  他看的很清楚,这支箭并不是被外力削碎的,所以阻拦者用的不是意。

  这支箭是从内部炸开——或者说,是从内部瓦解的。

  这是不是意,是元。

  先天四窍,通兵器者有意,通道法者掌元。

  “哦?为什么我不敢挡在帝国军前呢?”一个声音疑惑而认真地问道。

  然后楚让就看见了一个疑惑而认真的男人正沿着路边不紧不慢地走来。

  说他疑惑,是因为他那张看不出岁数的脸上挂满了问号。

  说他认真,是因为楚让本就是个很认真的人,他太熟悉一个认真的人该有的样子。

  眼前这个男人和自家大师兄穿着一样的白袍,不同的是他的袍子极为干净,干净到虽从尘土飞扬的官道上走来,衣袖却不沾一丝风尘。

  飘飘然脱尘清丽,宛若仙人临凡。

  “阁下何人?”马上帝将微微皱眉,抱拳问道。

  他身为中央军悍将,眼界广阔,一眼就看出官道上来者绝非普通路人。

  “你又是何人?”男人依旧满脸疑惑。

  “本将易珂夫,中央军团北营统帅,阁下何人?为何要阻拦我帝国军捉拿逃犯?”马上虎将生的浓眉大眼,英武不凡。

  帝国五大军团,中央军专门负责拱卫长安,按方位划分为八大营,八营八统帅无一不是军部悍将,人称中央军八虎,卢在野调派去军事学院负责软禁楚门暮的名将白袭正是中央军东营统帅,而眼前这位铁箭悍将则来自北营。

  “这个小姑娘是逃犯?”白袍男人对易珂夫的身份似乎并不感冒,依旧满脸疑惑地抬手指了指马上女子道。

  “不错,她造谣传谣北疆战事,污蔑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帝国将士,有目共睹。”易珂夫肃然道。

  “哦?有趣,有趣。小姑娘造了什么谣?”

  不待易珂夫回答,白纱女子忽然一声娇喝:“帝军无道,终致北疆兵败!”

  “你还敢胡说!真当我帝国军人是稻草了吗?”易珂夫声色俱厉,勃然大怒,抬手又是一箭。

  此箭更为凶狠决绝,直奔女子首级而去,毫不留情。

  一言不合便要当街格杀,帝国军到底是帝国军,如火如雷,势不可挡——楚让感慨地叹了口气。

  他叹的很轻,但白袍男人似乎明显感受到了少年的心思,转过头饶有兴趣地望了楚让一眼,脸上疑色更重,仿佛看到了数不清的问题,却得不到哪怕一个答案。

  男人困惑地挥了挥手,暗叹一声:“为什么,为什么人的杀伐之心可以如此之重?”

  易珂夫无往不利的铁箭再次呼啸着化为铁屑,凭空消弭殆尽。

  这一次就算是易珂夫都看出不对劲了,他是军部实权人物,百战沙场的悍将,一身外功修为已至金刚境界,虽然和楚让一样先天一窍不通,但习武之人日夜耳濡目染,多少还是能看出些端倪的。

  他对自己射出的铁箭极为自信和了解,他很清楚若是以外力销毁铁箭,铁箭是断然不会如现在这样被彻底碾成碎屑的,那么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铁箭是从内部消融的。

  能让物体自我消亡的力量,是为元。

  “阁下可是东海蓬莱中人?”易珂夫抱拳再问,神色却已不复原先凌厉。

  “哦?你为什么觉得我是蓬莱中人呢?”男人背起双手,饶有兴趣地问道。

  “如果易某没有看错,阁下的手段应是天地元力,而且极为不凡,想必是帝国有数的内功高手,先天道法通达,而内功高手多出自东海蓬莱。”易珂夫沉声答道。

  “啧啧啧啧,很缜密的推理,可惜犯了很一般的错误”,如仙般的男子摇头轻叹,看不出年纪的脸上露出满意而可惜的表情,“你这个样子,是求不到问题的正确答案的。”

  易珂夫微微皱眉,心说此人是谁,说话怎么这么迷糊。

  楚让微微皱眉,心里大致猜到此人是谁,说话果然这般迷糊。

  “在下是帝国军人,不打机锋,还请阁下示明身份来意,不然规避,莫要阻挡军队捉拿逃犯。”易珂夫内心有些烦躁,眼前这神秘女子在长安以北已经策马驰骋了七天七夜,到处传播北疆战事因果,替已经沦为阶下囚犯的楚家人大喊冤屈。

  易珂夫与东营白袭不同,他不是花党中人,对世家大族并无太多恶意,可他出身咸阳,令出如山的咸阳。

  拿下眼前女子,押送长安发落,这是他收到的军令。

  那么一切就应该很简单。

  可惜一切偏偏变得很不简单。

  “哦?”男人依旧不疾不徐,再次疑惑开口。

  楚让忽然发现“哦?”似乎就是眼前这位大能的口头禅。

  “哦?你方才说你是哪里的军队?”

  “帝国军中央军北大营总指挥使易珂夫正是在下!”马上虎将已经有些压不住心里的焦躁了。

  “急什么?不要急,越急越解决不了问题。”男人一副老师教导学生的嘴脸,落在易珂夫眼里却显得格外不怀好意,“遇事不能急,欲速则不达,懂吗?”

  然后就在总指挥使大人即将暴起的时候,男人再次轻声开口:“而且我觉得,你的问题已经有了很好的答案。”

  “你问我是什么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我是杨问。”

  “你问我为何出手阻拦?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我是杨问。”

  “你又问我可是东海蓬莱中人?这个问题的答案,依旧是我是杨问。”

  “我觉得这个答案已经很好地回答了你所有的问题,你觉得呢?”

  男人说着伸出两只手,张开手掌,掌心相对,慢慢向胸前合拢。

  “云来。”

  于是旁观的路人忽地发现天阴了。

  楚让抬起头,苍穹之上两朵原本分离的厚实白云竟然开始快速向对方靠近,汇集到众人的头顶,彻底遮蔽了原本就已快消失殆尽的阳光。

  男人的双手终于合拢,五指交叉抱拳于胸。

  于是天就黑了。

  “这是什么?这是法术吗?”

  “是不是来了妖怪?快跑啊!”

  “仙人!这位是仙人!”

  有的路人彻底惊呆,有的路人惶恐逃窜,有的路人拜倒在地。

  男人身着白袍的高大身影在云朵遮蔽的黑暗中熠熠生辉,闪耀着不寻常的刺眼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下一秒,他握拳的双手忽然松开,自由地垂落回身体两侧。

  “云散。”

  天破云开光再聚,两片合二为一的云朵随着男人双手的分开骤然消散,就像风吹稻穗般无影无踪,苟延残喘的夕阳之光再次普照众人。

  楚让忽地想起一句话,《圣经-旧约》,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但男人的声音不似上帝那般不容置疑,他的声音很轻,却重似大山,把易珂夫毫不留情地从马上压到了地上,他跪在那里,脸深埋在两手间,浑身颤栗,豆大的汗珠一滴又一滴地从他额上滴下,滴如土里。

  “太。。。太。。。”易珂夫在云去后第一时间从鞍上滚落在地,他张了张嘴想请安,却惊骇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楚让虽然心里已暗暗有数,但此刻眼见这个如仙般的迷惑男人终于肯定了自己的推测,还是忍不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杨问原先并不叫杨问。

  他先叫杨问剑,后叫杨问天,最后才又改名叫杨问。

  没人敢在乎他如何改自己的名字,因为只要他不改姓,那他就注定是帝国身份最尊贵的几个人之一。

  他姓杨,长安的杨,天家的杨。

  “哦?你为何要这么害怕呢?”男人依旧温和地问道,但轻飘飘的话语落到易珂夫耳朵里有如千刀万剐般恐怖。

  “太。。。恕罪,请恕末将大不敬之罪!”易珂夫头埋土中,抬都不敢抬一下,因为他很怕再看到那双充满了不解之情的深邃双眼,生怕会承受不住,就此眼瞎。

  “唉。”男人可惜地摇了摇头,“你可知道,倘若你不做这卑微姿态就好了。”

  易珂夫虎躯一僵。

  “帝国军人,跪天跪帝跪父母,我是天吗?不是。我是帝吗?不是。我是你父母吗?也不是。所以你既跪了我,还能算是合格的军人吗?”男人叹息着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是。”

  “你既不是一个合格的军人,帝国要你作甚?”

  “你退伍吧。”

  易珂夫脸上一片惨白,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难道自己戎马一生,功勋无数,原本前途一片大好,竟然突然就这么完了?

  他心里死灰一片,绝望到想苦笑,只因他很清楚眼前之人是谁。

  这位说让他退伍,他就必须退伍。

  因为十五年前那一夜,这位让当今圣上别再杀了,于是当今圣上就没再杀了。

  杨问,原先并不叫杨问。

  皇帝杨格武还没出生时,杨问名叫杨问剑。

  皇帝杨格武刚满十五岁时,杨问剑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杨问天。

  十五年前长安乱时,杨问天又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杨问。

  这样一位辈分高到近乎逆天的人物发话,自己一个帝国少将焉能幸存?

  他不服,他恨,但他连抬头与眼前人对视的胆量都没有,只因眼前人不是人,是传说。

  可就在他绝望欲死的时刻,一个清脆明亮的少年声音忽地响了起来。

  “这位大先生,你的答案,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