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竹叶如刀

　　平原府月下竹林，有人伤，有月落，有刀来。

　　竹叶落到女孩肩上，再不似先前那般轻飘飘地停留，而是毫不犹豫地割破女孩的衣服，割入她细嫩的肉中。

　　疼痛终于让先前如痴如醉的人儿回过神来。

　　丑丫头惊怒交加，伸出左手食指和中指再捻肩头落叶，却不料又有更多的竹叶从天落下，落到她伸出的左手上。

　　这些落叶毫不留情地割入女孩白嫩的手掌中，她的手上瞬间出现数道深可见血肉的伤口。

　　“道法？”女孩惊呼一声，全不顾手上与肩头的疼痛，闪身就退。

　　但她后退时的目光却依旧死死地望着不远处背对自己之人，她很怕，怕这不起眼却致命的竹叶落到他的身上。

　　“剑侯，快躲！”她终于顾不得其它，失声叫了出来，声音中满是焦虑。

　　路中央的那副盔甲依旧立在那里，沉默不语，一动不动。

　　于是丑丫头眼睁睁看着纷纷竹叶接二连三地落到了路中人的身上。

　　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如刀般锋利的竹叶一片接一片地插进了盔甲中，最终将黑甲于狼盔削成一块又一块的废铁碎片。

　　盔甲开始崩塌，有叶落在盔顶红缨之上，于是红缨也碎裂飘散。

　　丑丫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终相见，就粉身碎骨。

　　她拒绝这一切。

　　“不！”她尖叫起来，泪水夺眶而出。

　　月光被遮天蔽日的竹叶遮蔽，黑暗中的盔甲终于完全崩塌，摊一地碎影，再无声息。

　　光明已去，心爱之人的尸骨也完全消逝于冥冥之中。

　　“不！”

　　女孩怒吼着自腰间拔剑，再也不管面前碾碎万物的可怕竹叶，纵剑向前冲去，向盔甲破碎之处冲去。

　　“爱让人愚蠢。”

　　有声自竹中响起，苍老而惋惜。

　　声音的主人在黑暗中静静望着女孩舍身冲进无边无际的竹叶中，全无阻止之意，因为他要的就是乱她心智，然后死去。

　　“放屁！”

　　有声自路上响起，年轻而不屑。

　　声音的主人是个唇红齿白的好看少年，他纵声一跃，伸手拉住女孩的衣袖，毫不顾忌地将女孩抱进怀中。

　　一时软香满怀，让人心旷神怡。

　　“嗯？”苍老的声音有些惊讶，却并不慌乱，他伸出右手，在空中轻轻一推。

　　于是漫天的竹叶就像被一股微风轻吹，一股脑地向男孩飞去。

　　竹叶毫不留情地飘到了男孩的身上，不出意料地割破了男孩身上的布衣。

　　“嗯。”林深中人满意地淡淡道，“人与天斗，愚蠢。”

　　他最爱说别人愚蠢，在他看来，愚蠢之人都是该死之人。

　　亲手送该死之人去死，能让他得到一种近乎变态的满足感。

　　但是他的满足感在下一秒就化作了震惊。

　　竹叶割破布衣，却再也不能前进半分。

　　男孩的肉身和皮肤就像钢筋铁骨一般，叶边划过时只能在上面留下道道白痕，无法寸进。

　　“又是放屁，前些天我才碰到个人，他说他就是天。”楚让冷笑一声。

　　接着他用力一把将怀里的女孩扔到来时的路上，那里竹林还算稀疏，而且操控竹叶之人显然没有预料，所以那里并无落叶。

　　他苦练外功十年，虽体态清瘦却力过常人，女孩被他猿臂轻舒间推飞出去很远，暂时安全。

　　“哼，会些道法而已，装什么老天。”

　　少年转过身，独自面对着面前纷飞的竹叶，踏出一步。

　　《十年》第一步，忘川！

　　竹林中人微微皱了皱眉头，于是左手再向空中轻推而出。

　　风渐起，竹叶舞，风渐大，竹叶扬。

　　更多地竹叶以更快的速度飘向少年。

　　一叶中脸，在少年好看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楚让眉头微皱，林中人眉头舒开。

　　少年心中有些不解，其实早在先前保住丑丫头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被竹叶割伤的准备，他很确定，以自己现在的外功修为，并不足以抗拒道士操控的天地元力。只是没想到那些叶子划过就像挠痒痒无力脆弱，所以他就此推断自己因为修炼外功，肌体的强健能力足够硬抗林中人的道法。

　　只是没想到转眼间还是被落叶划开了皮肉。

　　奇怪，在他以为自己扛不住的时候扛住了，却在她以为自己能扛住的时候扛不住了。

　　但他没有时间考虑这些问题，因为一叶击破，后头还跟着数不尽的叶子。

　　所以他再踏一步，哀鸿！

　　这一步他踏的很远，让袭来的竹叶扑了一空。

　　“好精妙的外功功法。”林中人微微赞叹，语气间有些惋惜，因为他觉得这好看少年似乎并不完全是该死之人。

　　他右手再推，操纵竹叶追击而去。

　　楚让感受着身后的飒飒声响，毫不迟疑，再出一步。

　　第三步，难忆！

　　落叶再空，但少年额头上的冷汗已经下来了。

　　《十年》只有四步。

　　四步踏完，他将再无法躲开竹叶。

　　四步踏完，就是他死的时候。

　　他必须在下一步踏完前，找到控叶的道士在哪里，不然就是死。

　　但怎么找？

　　他不知道。

　　他先天一窍不通，不修内功，无意无元，除了自身肉体强横外再无其他长处可用。

　　所以，怎么找？

　　他找不到。

　　所以他准备逃。

　　和不久前在长安城那夜一样，逃。

　　少年心里确实很憋屈，本想闭门十五年终于外出行走天下，这十五年所学起码应该能帮他逍遥一阵，谁知前碰宗师，后遇道士，哪个都不是他所能真正抗衡的角色。

　　但憋屈归憋屈，命还是得要的。

　　不然还怎么写专属于自己的故事。

　　于是少年的第四步惊怒踏向了来时的方向，他准备这一步踏完就马不停蹄地开跑。

　　实战经验终究太浅，他以为提前准备能换取更大生机，结果带来的却是意图的暴露。

　　“还没真正开始逃，就往逃的方向跑，愚蠢。”林中的道士轻哼一声，他左手在空中猛地下压，于是少年来时的路上也开始落叶，丑丫头摔倒之处也开始落叶。

　　无穷无尽的落叶，堵死了楚让所有的退路。

　　叶落到身，便是死时。

　　绝望同时在少年与少女的心中蔓延，不同的是少年心中的绝望有不甘，少女心中的绝望却仅如死灰。

　　她依旧痴痴地望着不远处的黑暗，那里，爱人随同身上的盔甲都已化作虚无。

　　林中道士很满意现在的情况，似乎是因为不服气，他继续轻声开口道：“看，爱到底让人愚蠢，她现在就像个废物。”

　　好看少年已经要死了，自然无暇回答，所以他很享受他的无言以对。

　　可偏偏专门和他作对一般，竟然还有人开口回答他的话：“我看你就像个废物。”

　　接着道士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后背一痛，重心不稳间他就这样被人一棍从枝头打落了下来。

　　他从竹子上跌落到地面，正正好落在踏出惊怒步后的楚让身前。整片竹林被操控的落叶随着老道的跌落叶瞬间失去了力量，化作平常枯朽。

　　楚让有些惊讶地望着这从天而降，狼狈不堪的蓝袍道士，忽地反应过来，难怪苦寻不见，原来他就坐在自己的头顶，坐在竹子上。

　　望着坐在地上，还有些发愣的老道，楚让毫不犹豫，惊怒步都已经踏出，敌人就在范围内，那还迟疑什么？

　　他右拳狠狠挥出，不服拳，拳打不服之人，狠辣决绝！

　　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老道的胸口，把老道整个人都狠狠砸飞出去，落在不远处一根竹子根下。

　　修炼内功者肉身的脆弱，一如修炼外功者肉体的强大。

　　道士靠着竹子猛然坐起，他不是长安鲁疯，他不是练武练兵的武者，在成为道士前，他是个天天坐而论道的读书人。

　　所以楚让这毫不留情的一拳把他的左胸彻底砸塌陷了下去。

　　道士挣扎着大口喘息，咳出好几口血来。

　　他强忍痛苦，扶地的右手再次伸出，十几片原本被他身体震飞的落叶应邀而来，静静悬浮在他身前的空中，叶尖直指不远处的少年，犹如忠诚无比的护卫，随时准备出剑。

　　但竹叶还没来得及出剑，女孩却已出剑。

　　“你杀了他”，女孩的声音再次恢复淡漠，决绝赴死的淡漠，落在道士耳中竟震的后者老脸微白。

　　话音未落，女孩手中青峰已从旁斜刺过来。

　　老道右手微翻，数片落叶迎着女孩的剑飞上前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楚让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落叶就已和女孩相遇，顷刻间扎进了女孩持剑的右臂。

　　女孩身形微震，却全然不退。

　　“你杀了他。”她再次开口，声音冷到宛若没有知觉一般。

　　青锋依旧前行。

　　老道脸色微变，右手再挥，又是数片竹叶射到女孩的胳膊上，狠狠扎进她的肉中。

　　“你杀了他”，女孩不退不避，带伤再进，纵然右臂已如流血的刺猬一般瘆人。

　　“疯子”，老道轻哼一声，眼中全无怜悯。

　　疯子是无理智之人，无理智之人就是愚蠢之人，愚蠢之人，该死。

　　所有他的右手食指忽然翘起，轻轻一滑，一片较大的竹叶听话地凌厉飞出，旋转着削向少女持剑的手腕。

　　楚让的脸色大变，他看出老道准备直接削掉丑丫头拿剑的右手。

　　“丑丫头你疯了？停下！躲开！”他高声惊呼，可女孩不闻不问，依旧持剑疯狂向前。

　　“你杀了他”，她第四次这般说道，冰冷的声音忽地激动起来，音调骤然提高，充满了暴怒的情感，“你活该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