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那里群星璀璨

　　竹叶在旋转，转向少女持剑的手腕，眼看就要将它彻底削断。

　　少女疯狂嘶吼，老道淡漠讥笑，楚让大惊失色。

　　然后忽然有一道星光透过竹林繁茂的枝丫，精准地射到飞速旋转着的竹叶上。

　　“啪！”原本就要射到少女手腕上的竹叶被轻巧地打落地面。

　　竹叶被星光打落。

　　“嗯？”老道淡漠的双眼骤然圆睁。

　　然而女孩无所畏惧的青锋已在瞬间刺入了他塌陷的左胸。

　　人心，就在左胸中。

　　星沉落叶，剑穿道心。

　　楚让下意识握紧了双手，他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一幕，他虽对内功修炼知之甚少，但也能眼前这瘫坐竹前的老道道法极为高深，战力要远胜于长安城中追杀自己大汉，道士本就稀少，他又是道士中的厉害人物，想必天下有名。可就是这样的人物，竟然眼看就要命丧丑丫头的剑下。

　　可他的神情再变。

　　长剑刺入老道左胸的一刹那，道士痛苦地闷哼一声，左手猛然化掌，向胸前的剑刃用力平推。

　　女孩决绝的脸色微变，手中长剑忽地失去控制，在道士左掌的平推下剑锋划破皮肉，从右到左留下一道水平的长痕，恐怖，但并不致命。

　　长剑冲出皮肉，脱离女孩的控制飞了出去。

　　老道暂时脱离死亡的威胁，浑身骤然放松，嘴里吐出一口压抑许久的鲜血。

　　“刚才那不是道法”，老道痛苦地皱着眉头说道。

　　“原来如此，厉害。”

　　他似乎想通了什么，望向女孩的目光终于郑重起来。

　　他再次伸出双手，就像对着苍天祷告一般将它们举过头顶，举到空中。

　　一种极为不详的感觉顿时浮上少年的心头。

　　他抬起头顺着老道的双手，望见头顶整片竹林都开始飒飒作响。

　　不能等，楚让终于意识到老道要做什么了。

　　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向竹边道士冲了过去，与此同时，少年头顶的竹叶开始纷纷落下。

　　整片竹林，所有的竹叶，都开始飘落。

　　竹林中人的生命，也将随之凋零。

　　楚让冲到道士近前，左右绝杀拳狠狠打出，目标依旧是道士已经残缺不全的左胸。

　　趁你病，要你命。

　　老道抬起眼皮望了望不可阻挡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右手猛然伸出，手边数片落叶从地上飞起，旋转着切向楚让的左臂，眼看就要把少年的胳膊分割成数块。

　　少年退无可退，只能一往无前。

　　“真蠢啊。”老道快意地轻声道。

　　“真蠢啊。”

　　同样的话语，不一样的人。

　　靠坐竹边的道士随着这句不屑的轻哼再次被人一棍敲飞了出去，这次他面朝前飞，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狗啃泥。

　　漫天飞舞如蝗虫般的落叶再次失去控制，化为无害的枯朽春泥。

　　道士惊怒交加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嘴里连吐数口鲜血，原本就很瘦小的身躯愈发萎靡。

　　“是谁！到底是谁！”他嘶声怒吼，声音里充满了震惊、疑惑与不甘。

　　“所以说你真的蠢，已经揍了你一棍子，你却还没反应过来。”

　　乞丐微微叹了口气，从林中走来。

　　“你。。。你是什么人？”道士抬头望见乞丐，就像见了鬼似地大叫起来，“不可能，没有道理，这片竹林到处都是我的元力，我怎么会看不到你？”

　　“所以说你真的蠢，我要是你，我早就逃了。”

　　道士瞬间安静下来，老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一丝懊悔。

　　一个能在自己的元力天地里来去自如，自己却一点儿都感知不到的人。

　　一个能突然跳出来抽自己两棍子，一棍自书上打落，一棍自树下击飞的人。

　　乞丐说的不错，自己，早该逃了，从挨那第一棍时起就该逃了。

　　道士最强大的便是对周身天地元力的感知与掌控，他们可以通过掌握身边的元力来洞察身边的一切，细微到一朵花落，一只蚂蚁，一声虫鸣，都逃不过他们的感知——这是非常重要的，因为道士需要依仗这种洞察，来保护自己脆弱无比的肉体。

　　而面前这个乞丐，他感觉不到。

　　所以他虚如常人的身体彻彻底底、无时无刻不暴露在乞丐的棍下。

　　楚让仔细看了半天，发现这位突然出现的前辈竟然正是早些时候躺靠在客栈门口的那个乞丐。

　　他正想行礼道谢，却忽地想起自己好像还给过这位几文钱，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

　　乞丐转过头来看着少年，右手忽然抬起，手里的棍子毫不留情地敲在少年头上。

　　“我说蠢，蠢的还有你这个小东西！”

　　这一棍子着实不轻，砸的楚让头晕眼花，一时半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明明知道这老牛鼻子的竹叶厉害，还举着拳头硬往上冲，你不是蠢是什么？”乞丐插着腰不解气地教训道。

　　楚让有些委屈地张了张嘴，但无奈乞丐说的确实在理，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他还没有习惯这个世界的搏杀，前世黑道，多的是算计，少的是血拼，但血拼一旦发生，比的就是谁更狠，谁更能当机立断，谁更不怕挨刀子，吃子弹。

　　”以后多长点儿心，越狠的人越容易受伤”，楚道童一边给栗旬背上的刀伤上药，一边皱着眉头叮嘱道。

　　“你不喜欢打架，你不懂，越狠的人越容易活下来。”栗旬叼着眼，酷酷地笑着回头瞅了他一眼。

　　“道上还有我不懂的事？”楚道童微微有些不服气。

　　“什么时候你真愿意操着刀子跟哥上了，什么时候你就知道了。”栗旬痞痞地笑着摇摇头道。

　　而现在终于轮到他挥拳上阵，哥却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楚让想起这些，明亮的双眼黯淡下去。

　　乞丐看着少年陷入沉默，以为他是顿悟了什么，瞬间大有孺子可教之感，欣慰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你的实战经验太少，大哥如果知道他的《十年》被你小子用成这副熊样，非得从天上跳下来踹你三板脚。”

　　少年回过神来，瞪大了双眼望着面前的脏兮兮的乞丐。

　　“大哥的《十年》？”

　　乞丐口中的大哥，莫不就是师父口中的南海伤心人？

　　“前辈，您是。。。”楚让恭谨无比地行礼问道。

　　“你是柯吃水！”老道直喘粗气，忽地瞪大了眼睛震惊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大泽吗？”

　　乞丐斜眼撇了撇老道，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连东海的牛鼻子都西进中原了，我为什么不能北上？”

　　“你难道不怕长安？”老道不安地嘶声道。

　　“你难道不怕咸阳？”乞丐淡淡反问。

　　老道忽地安静下来，他死死盯着面色淡然的乞丐，似乎想从对方黑脏黑脏的脸上瞅出花儿来。

　　然后他忽然笑了，放心一笑：“你不敢杀我。”

　　“我从没说过要杀你”，乞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只是保护他。”

　　说着他指了指楚让。

　　于是老道微微笑了起来，少年的脸则渐渐沉了下去。

　　“那我杀她？”道士向一旁的女孩望去。

　　“你随意”，乞丐优哉游哉地让出了半个身位，让出了老道到女孩之间的路。

　　“前辈”，楚让不由大急。

　　乞丐笑着摇了摇头，根本没有半点儿和少年商量的意思。

　　“你真该学学你三师叔，不愧是四君子里的聪明人，久仰大名，今日一见，佩服，佩服”，老道笑着再次举起双手，地面上本已陷入沉寂的竹叶再起，直指剑已飞弃，手无寸铁的女孩。

　　三师叔？楚让有些发愣，从不曾听自家师父提过自己有什么师兄弟，怎么而今忽地窜出来一个乞丐是自己的师叔？

　　但他来不及细想，因为他要救丑丫头的命。

　　他还有问题想问臭丫头，最重要的是，他还要靠丑丫头才能尽快到达西北。

　　“前辈，还请前辈救救她！”楚让心急如焚地高声哀求道。

　　“闭嘴，天天咋咋呼呼一惊一乍的，哪里像是大哥的传人？”乞丐有些不耐地皱眉望着楚让，上下打量着少年清瘦的身板，心里不由暗暗生疑：这小身板也与大哥完全不像呀，为何要选他做传人？奇怪，奇怪。

　　如刀般飞舞的竹叶毫不留情地直奔女孩而去，不知是因为体伤还是心伤，丑丫头此刻竟直愣愣地傻站在那里，面对致命的竹叶全无反应。

　　“丑丫头！躲开！”楚让怒喝一声想要叫醒女孩，但后者依旧没有半点儿动静。

　　数片当先的竹叶转瞬间接近女孩身侧，凌厉无比地直奔女孩咽喉而去。

　　女孩静静站在林中，两眼痴傻地望着不远处的黑暗，那里正是盔甲瓦解之处。

　　你。。。死了吗？真的死了吗？

　　她默默想着，想着那人安静而坚定的容颜，想着他昔年江畔舞剑时的英姿，想着他曾经凭栏指点江山时的意气。

　　好吧，你既然死了，那我为何还要独活？

　　可惜仇人尚在，岂能留恨人间？

　　所以我现在还不能死，至少在这个道士死之前，我还不能死。

　　女孩露在白纱外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而此刻叶尖已至她的喉前。

　　“哼！”她淡漠地注视凝神细望叶尖，以及当先之叶后跟着的无数充满杀意的竹叶，她望着它们，冷哼，不屑。

　　女孩站在那里，周身气势陡然一变。

　　随之而变的还有脸色，老道的脸色，乞丐的脸色，楚让的脸色。

　　有星光自夜空而来，于寰宇奔驰万里，自叶间投洒人间，投洒在女孩的身前。

　　“啪！”

　　一阵干脆的声响，当先十几片竹叶遇到星光，被从空中尽数打落，跌回凡尘。

　　这些原本飘渺的星光此刻就像从天上射下的实质存在的根根利箭，将袭来的竹叶不断打落。

　　不同的是箭有尽时，但星光无穷。

　　老道扬手策起的一阵竹叶就这样在星光的照耀下被全部击落，消失殆尽。

　　好精妙的手段，竟然可以操纵虚无缥缈的星光保护自己，这是什么道法，竟然如此神奇？楚让看的有些呆，心里却极认真地思考起来。

　　这一世前十五年闭门致学，他知道不可用前世衡量人的标准来看待这一世的人。

　　前世的人，强调人定胜天，指的是通过自己的能力改变身边世界。

　　这一世的人，所谓人定胜天，指的是先改变自己，使自己可以真正站在老天的身上。

　　改变自己和改变世界，有着最本质的区别。

　　所以关于这个世界，关于这个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他需要认真学的还有很多。

　　“你。”女孩望着坐在竹林中的老道，淡淡说了一个字。

　　她说的很轻，却说的坚定无比。

　　“一定得死。”

　　话音未落，她忽然抬起头，透过竹子间的枝桠望向更远更深的夜空。

　　那里群星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