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解围

楚翊一件玄色大氅，身边侍卫支着伞，他清俊的面容隔着烟雨，袅袅得如同谪仙一般。

“御史大夫，别来无恙。”

他声音清凌凌的犹如空谷里回荡的水汽，一层一层地在空中缠绕着清明。

奚萤烛瞧着他步子华贵，身段风流，迈步朝自己走来，那烟雨似是被他凭空劈开了一道口子，泠泠得在他身侧镀上一层银光。

他几步迈上台阶，解了身上的大氅，妥帖地替奚萤烛披上，又凑近她耳边，声线清冷。

“春寒淋雨，女子最易小腹胀痛，记得多喝热水。”

奚萤烛：……大可不必！

楚翊转身瞧着御史大夫，嘴角染了些笑意，“大人兴师动众，所谓何事？”

满京城的文武官员，素来是瞧不上这位闲散王爷的，担着活佛的名头，平日只会养生念佛，把个偌大的御王府，整的与道观也无甚区别。

唯独皮相生的好，惹得京里大臣的女儿芳心暗动，铁了心地要嫁入王府。

如此这般也便罢了，偏偏皇帝对这位弟弟也极为偏颇，纵着他不学无术，胸无点墨，此等形态，不过是一个徒有富贵的憨货罢了！

心里搀着些不服气，说话时便也多了层轻慢，“大学士犯案，圣上委派微臣彻查，偏生王妃娘娘，不懂礼法，当街闹事，其形容真是与泼妇无异！还望王爷严加管教，切莫因着王爷素日慈悲，被女子冒犯了天家威严！”

奚萤烛开始动手撩袖子，时刻预备冲上前同人干一仗。

楚翊一手隔着大氅，抓住了奚萤烛纤细的手指，瞧着御史大夫似笑非笑，“御史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轻飘飘一句话，却像是有千钧的力道，压着御史大夫脊柱一弯，身子似是平白矮了一截，他心头惴惴，短着舌头想支棱两句，一抬眼瞧见楚翊清冷寒溪的一双眼，心头霎时发寒。

“本王于此一道原是不甚通达，”楚翊顿了顿，一手牵着奚萤烛，“不过王妃最是聪慧，她说如何便如何，本王无有不依。”

奚萤烛心头一跳，抬眼瞧这楚翊棱角锋利的侧脸，半晌没有吭声。

此话一出，御史大夫脸色铁青，两道黑眉拧紧，“王爷，这原是圣上旨意，若是延误办案，圣上怪罪下来……”

他手上攥着袖口，那汗涔涔地已然蔓湿了一点蟒袍绣纹。

“你是在威胁本王？”楚翊声音仍是淡淡的，却仿佛含着一股彻骨寒意，“那便不让又如何，也要抓本王一同去审吗？”

御史大夫登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带着身后乌泱泱一片，跪满了大学士府正门。

“微臣冒犯，请王爷恕罪！”

奚萤烛瞧了眼楚翊，转头朝着御史大夫先开了口，“大人，原非我要为难人，我已说了，拿着认罪证词，圣上朱批的搜查令前来，我无有不依的，现下父亲不过涉案，大人便急着盖章认罪，实在是有悖公允，看着，倒像是在徇私。”

御史大夫恨恨地咬了咬牙，应声道，“王妃说的是。”

“那便请大人先回吧，理清了证据，过了条文，再来搜查也不迟，”奚萤烛转身吩咐墨砚，“墨砚，那马车上的雨前龙井拿来，送与几位大人漱漱口。”

楚翊皱了皱眉，脸上瞧着不虞，眼里却染着笑意，“你倒是精细，拿着本王东西做人情。”

“我是王爷妻子，咱们是一家人，又分什么你我！”

二人随意两句，却是打了无数机锋，御史大夫远还想咬着牙拒绝，说到这份上，确实不得不收下。

“年后春寒愈发严重，大人回去只需拿着一点冒尖的细叶，反复烘焙，茶香暖胃，乃是春季养生佳品，大人可千万记得！”

楚翊笑眯眯地叮嘱几人如何用茶，那点锋芒退却，他似乎又成了那个与世无争的养生王爷。

待到六扇门的声音消失在街头，四下看热闹地缓缓散去，奚萤烛方转头若有所思地盯着楚翊，“我时常在想，王爷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

她一双点漆一般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楚翊，瞧着微微发怔。

“此事容后再议，只这会还有一刻便至喝茶的时辰，王妃麻烦让让，借个火，别耽误本王暖脾胃。”

楚翊松了拉着奚萤烛的手，一路径自打头往大门洞开的大学士府里走去。

奚萤烛落后两步，拧着眉沉思。

“王妃莫要担心，老爷向来行得正，坐得端，绝不会犯此背德大罪！”墨砚以为她是在担心奚疆淮，连忙出声安慰。

奚萤烛微微摇头，“不，我是在想王爷。”

墨砚一愣，没明晓她的意思，“王爷……王爷何事？”

她努力回想半日方才自己王爷说的话，似乎并没有说何惊世骇俗之语，只一味地附和王妃说话，显摆那点子权贵之威，很符合草包的形象。

“不是，”奚萤烛摇了摇头，眉毛拧的愈发紧，“今日他会出现在这里，便是最大的问题。”

“这临街一场大戏，便是当场不敢吱声，过了一时，几百张嘴，便能够嚷嚷地天下皆知，科举一案被宣扬，御史大夫又出了糗，我父亲若是有罪便不提，若是无罪，你猜京里众人该如何议论御史台？堂堂监法机构，执法不严，是何等罪过？”

“再者他明着护着我爹，乃是把我爹生生拖到了他的阵营，我爹原借着清贵之名，向来于朝中不站队，于我也未曾偏颇，然此事过后，我爹必是承了这桩情谊，科举一门，桃李天下，他平白添了多少助力？”

墨砚听得瞠目结舌，完全没想到还能有这些门道在其中，她狐疑着拧眉，思忖片刻，还是忍不住疑虑，“王妃，或许……是你多心了，我听着王爷那口吻，似是只想回护家人，咱们在王府这些年，王爷每日只知养生辟谷，从不思索朝堂之事，许是您多心了。”

“也许吧，”奚萤烛踢了踢脚下石子，“不然我总觉得，他像是故意让人把他的草包宣扬出去。”